去年獎季熱門的《沒有聲音的女人們》Women Talking (2022)台灣就沒上映了，不過已在 PrimeVideo 默默上架！導演 Sarah Polley 自十年前《莎拉波莉家庭詩篇》後一直沒電影新作，上次我看到她名字還是她跟著衛報訪談查克史奈德 XD 結果新片果然厚積薄發再次驚人！本片中文片名雖說女人「沒有聲音」但英文片名又說「女人說話」，顯是一種「女人平常壓抑無聲」但「一說起話擲地有聲」的兩性社會處境。當然部分觀眾可能疑惑「現在兩性這麼平等」女性明明這麼大聲 (?)本片又在呻吟什麼？但每一個過去曾經父權的社會，都有一個女性啟蒙的解放過程。

本片也是有原著小說與歷史事件的，只是我先忍著不看，不知其時地背景直接看起片來真充滿好奇也驚訝連連。故事開始：由 Rooney Mara飾演的女主角 Ona在床上悠悠醒轉卻發現下身血跡斑斑，前一晚發生了什麼事件她卻一無所知？耳聽少女旁白陪農村景觀攝影娓娓道來這集體悲劇：這農村好多女人女孩都有同樣遭遇，都是一覺醒來下身血跡身體受傷卻毫無記憶，村裡男性長老面對神秘只歸咎「是撒旦來強暴了妳」、村裡男性凝視眼光甚至推託這都「荒淫女性狂亂想像」！但真相是什麼？如何尋找真相並確認真相？這裡女人從無教育大字不識只能摸摸鼻子乖乖吞下。

本來觀眾看他們兩性分工雙手幹活不問世事，腦子可能快速想過 19/20世紀西方各國不同情境？誰知到片長 1/3左右竟有外人開車來訪大聲廣播「2010人口普查」！卻見家戶主婦紛紛關窗當沒看見，全村僅有兩個不乖少女跑出去跟外人攀談兩句... 沒看小說的才會驚訝竟然 2010 還有這種「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與世隔絕的化外之地？看看小說或看簡介才會知道這是南北美洲多國都有的「門諾會殖民地」，直至今天仍有不少仍照他們傳統教義過傳統農村生活，原著小說故事在玻利維亞，本片則未指名地點僅英語發音。只是都 21 世紀了觀眾如何想像這極不平等的兩性處境？

觀眾也毋須義憤填膺，畢竟連片中這群毫無自主宛如置身籠中的女性角色們也仍大致平靜以對，當然其中有人較激動有人較冷靜，但 "Women Talking"走出個人牢籠打開集體話匣總是理性建立的開始，還真的電影從頭拍起這「女人說話」還真像一課從無到有的「女權建構論」或是「自由 ABC」，對我們身在主流社會已學過諸般基本知識的觀眾來說亦是一回返璞歸真的概念重審。首先是這群女性的問題意識：村裡個別男人真有性暴力傷害女性，村裡男性體制也真以怪力亂神粉飾太平包庇了多年，還是這天有女性當場抓個人贓俱獲有了「證據」才確認問題之存在！但如何解決？

這土地仍有國家政府，外界仍有司法公權力，在激進女性 Salome 的火爆反擊下既把事鬧大了，幾個嫌犯仍被逮到鎮上等男性村民集資保出來。只是男性村民全體離開三天也對女性村民劃下道來：三天時間給妳們遵循上帝旨意「寬恕」嫌犯，若不寬恕就是違逆上帝得不到祂寬恕，從此要離開殖民地斷天國之路... 本片一切「女性討論」都不是我們世俗平權脈絡而都以基督教義為基礎！只是正如 Claire Foy 飾演的激進女性 Salome 厲聲質問「如果上帝充滿慈愛，祂為何不寬恕我們？如果上帝是復仇者，祂不正以自己形象造了我們？如果上帝是大能者，祂怎沒能保護我們？」

面對這種困境的女性自主實驗第一步就是「投票」，女人沒人識字還要圖像表達勾勒三個選擇：「不做什麼」就是一片田園詩畫一如往常、「留下戰鬥」就是女人男人拿刀互刺、「離開」就是打包行囊出走他方... 令人驚訝地「不做什麼」只寥寥幾票、「戰鬥」與「離開」票數相當需進一步討論！本片「女人說話」小會議就由三個家庭三代女性齊聚一堂練起民權初步來。在此三位明星演的三位主角立場各異：連四歲女兒都被強暴的 Salome 是超憤恨的「戰鬥派」、對暴力老公依賴最深的 Mariche是「不做什麼派」、被強暴懷胎多月的 Ona卻要深化討論才決定是否「離開」。

簡單的「女人說話」本片拍來獨具魅力：(1) 在概念上這是「建構式自由」與「建構式女權」，沒有外界知識的先入為主，唯一知識基礎是上帝旨意，但男性體制的上帝詮釋與其具體行為出現矛盾，這才展開空間質疑辯論；(2) 在角色故事上每個女子立場各異，也透過談話慢慢帶出不為人道的過去人生且各有動靜交替的自由鏡頭，從小房間遙想過去未來沒有邊界；(3) 在角色姿態上堅守「文盲」背景，能提出的能舉例的會反映的會爆氣的，都基於目不識丁農民主婦的能力與習氣；(4) 但對話內容絕非農民式七嘴八舌，而一人一句交替接棒充滿節奏富含靈感甚至帶三分詩意。

眼鏡老媽 Greta「我想要離開」但他們暴行我們離開豈不是逃跑？或是「要求他們離開」另一老媽 Agata只是笑笑「我們一輩子第一次對他們提出要求」就是要他們離開？激進的Salome 「我想要報復」但報復真合上帝旨意嗎？息事寧人的 Mariche「上帝要我們寬恕」但被迫的寬恕是真寬恕嗎？兩個抓到現行犯的少女Autje & Neitje「他們明明有罪」但在男性權力結構下真會被判有罪嗎？年輕氣盛的 Mejal 「男人掌握了權力」但我們女人難道不能奪權畢竟「誰不愛權力」？最理性平和能拉開距離的 Ona「也許他們畢竟無罪」有罪的是灌輸他們扭曲養育他們如斯的陽剛環境？

的確如果放受害女子七嘴八舌討論下去很容易起火！我們觀眾想起幾系「基進女權」流派都會擔心這走向男女對立全面開戰！若全面開戰女性恐以卵擊石自毋待言、但若成功奪權難道不會仍是個取代父權的母權壓迫？難道女性團結解放必然建立在對男性的對立甚至仇恨上？以世俗來看對立仇恨將永無寧日、而以教義來看這又如何背離了上帝的「愛」與「寬恕」呢？本片萬綠叢中一點紅仍有 Ben Whishaw，他飾演的 August 過去離開去唸外界大學如今回來將擔任教師，竟成了唯一理解女性陪伴女性且培力女性的 facilitator，同時也考驗著女性諸角看她們如何面對男性：

我們如果走了，豈不再也見不到我們鍾愛的男人與男孩？雖然男性有暴力，但難道我們對他們全然沒愛嗎？個別男性有暴力，男性體制幫 cover，但有罪的是廣大男性還是這個體制呢？已融入體制的男人可能為時已晚，但與小女孩玩在一起的男孩們難道沒有化育的希望？如果我們女人出走要帶上男孩，僅帶 12 歲以下還是也帶 12-15歲少男？這年齡少男雖然以 August 局內人親身經驗是「血氣方剛」「缺乏理智」充滿破壞力、但同時也是可塑性最高最願用生命追求愛與理想的「青春期」？是否男性社會儘管過去世代相傳總是一個樣、但從下代開始都有改變希望等我們化育？

一個從駕馭馬車延伸到修身處世最後還化作鏡頭視角的「望遠」，也許正是本片「女人說話」從無到有爬梳建構一回的整合結論：我們有天終會寬恕，但要拉開距離才有心悅誠服的寬恕；男人仍可以改變，但要拉開距離才有脫離窠臼的改變希望；女人仍可以愛男人，但要拉開距離才能冷卻對男人累積多年的恨；女人仍能強壯自我包容一切，但要拉開距離韜光養晦才能讓自己強壯圓滿。由小見大，本片最後「女人出走」也許就如當代女性主義自立陣營、仍心懷希望醞釀改變期待他日兩性攜手；由大見小，本片唯一浪漫愛情也許仍須先分離，等待他日心境改變你我終將重逢？

年底看此片笑淚交織三分唏噓卻充滿希望！也許本片全女卡司只有一個小男子還時不時被女生大呼小叫 XD 恐令男性觀眾看了不免皺眉？這開小房間的「女人說話」更充滿兩性壁壘暗示對立？我想我們不論今日社會兩性平權已走到何處，都值得承認每個社會都曾有遙遠過去的「兩性壁壘」其中大半就是「父權」也很難期待它們不曾有「壓迫」，只是本片取材的「玻利維亞門諾會迷昏性侵」Bolivian Mennonite gas-facilitated rapes發生在 2010 驚人地晚近... 但無論表面如何對立仍須心懷共榮，只是且先拉開距離讓女性自立茁壯吧。推薦兩性觀眾 PrimeVideo 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