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美人魚》季節一天來看一部「美人魚電影」，昨天看了共產年代的捷克斯洛伐克版 Malá morská víla (1976) ，今天就看同年蘇聯與保加利亞版 Rusalochka (1976)！同一年兩組共產國家製作不怕撞片嗎？那倒完全不會，因為兩片都改編很大而且改編方向完全不同：捷克斯洛伐克版，基本是在講個「海底王國」傲慢文明的故事，在此沒有尾巴的「小海仙女」上陸一回追求愛情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犧牲自己捍衛陸地文明與海底割袍斷義！蘇聯與保加利亞版，則還是有尾巴的小美人魚，只是才十分鐘就上了陸地純講陸地的故事，兩片一海一陸兩個文明都值得省思。

本片開場竟是 19 世紀場景，一輛馬車裡坐著一個活潑少女、有個管她很緊的 governess、還有個看她愁眉不展時講故事鼓勵她的中年大叔... 這大叔在片尾 credit 上竟是「安徒生」？且聽他對這少女講這故事有何回視當下的現世意義：這故事，發生在 13 世紀中世紀時期，那還是個大貴族統御城堡莊園、小貴族實踐騎士精神、農奴們安份生產日復一日、鄉民們在酒館迷醉荒唐的中世紀。當然中世紀也有從地中海到波羅的海的小航海時代，海上鄉民也知「海妖」誘惑著船隻，小美人魚的人魚姐妹就專門攻擊海船維生取樂... 但這天有個王子並未為歌聲所惑卻連帶受難？

本片創新之處就在於：小美人魚與王子有緣四目相投一眼後、二話不說救了王子從此再沒回大海、就在城裡運河躲藏求生直到上陸！在此還是有個「女巫」作法給她雙腿，只是並非「海女巫」而是大隱於市躲避獵巫的陸上女巫，其實也就是個熱心雞婆的酒館老闆娘來幫幫小美人魚；引介女巫的則是個不修邊幅的中年流浪漢，但聽他遊走人間看盡人事出口成詩娓娓道來，才知他是個「遊唱詩人」觀察中世紀社會訴說著故事。中世紀社會會怎麼看待「美人魚」Rusalka 呢？每次小美探出水面都遭到鄉民追打獵巫！唯有遊唱詩人知道這中世紀愚昧窠臼，而對她大方伸出友善之手。

那小美一時衝動救到的王子如何了？本片大致維持了安徒生經典中「小美人魚躲了起來、王子睜眼看見鄰國公主」這陰錯陽差，只是本片後續發展竟與經典大異其趣：這裡「鄰國公主」不像經典童話中那樣清純善良、反而是很懂宮廷眉角與生存發展的中世紀貴族女子，她見王子躺在岸邊一眼就知「諾曼地一號黃金單身漢」要主動把握！見四下無人馬上去王子面前留下倩影，也不等王子聯想就主動攬功「很榮幸救到了你」XD  而王子，也並非如經典原著那般看到倩影就「一見鐘情」非卿不娶，反而是很騎士地感念公主救她必投桃報李，誰知慢慢就演變成以身相許。

那對王子一見鐘情、又有搶救之功、還偷了一吻的小美人魚呢？當然不能坐視公主半路殺出，她也要主動出擊！這才由遊唱詩人介紹酒館女巫變出雙腿潛入城裡。在此女巫也不跟小美賣關子，就只是「魔法都有代價」若有決心就請做好準備，也不剝奪小美聲音就換她一頭藍髮。小美上陸有了雙腿還會說話，只是人太單純禍從口出「我叫小美人魚」又被鄉民獵巫 XD 幸好遊唱詩人找了王子英雄救美... 王子與小美的感情基礎為何？既不是「一見鐘情」、亦不知「搶救之功」、甚至這回小美的「美貌」與「舞姿」也不是重點，就只是在烏煙瘴氣的中世紀社會中她有那「純真」。

只是一邊有純真直率不沾人間世故的小美、另一邊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還熱心款待的公主，王子將陷入什麼掙扎？我想這就是本片比安徒生經典更人性也更社會之處，搭配經典情節與本片新詮可知「男女結合」有幾種動力：(1) 恩義報償，原著小美顯然有此意識覺得王子是我的，本片初始小美也這麼想但慢慢轉化中；(2) 浪漫想像，原著王子對公主倩影「一見鐘情」就非卿不娶，本片王子對公主倒沒這情結而更在意「救命之恩」；(3) 情投意合，那可是靠日常相處慢慢培養的！原著王子與小美是有些quality time，但本片給更多戲份慢慢指向王子正是愛上小美的純真出世！

可惜還有：(4) 禮教責任，在這中世紀情境下即「騎士精神」，公主都救了我更迎我為貴賓、還大張旗鼓「比武招親」我怎能不參加？尤其競爭對手對公主不敬我更需捍衛美人尊嚴！這種「騎士精神」在心裡越演越烈只會慢慢往那洞裡跳... 於是本片王子在「小美 vs 公主」間的選擇已非關安徒生經典的「一見鐘情」，而是在「情投意合 vs 禮教責任」兩種人生選擇下掙扎焦慮！在此王子比武自詡的「騎士精神」終究證明只是一場空：對手對他作弊反殺毫無騎士精神可言、整個社會平常崇拜騎士如今晾他屍體無人聞問、還是小美帶著兩位邊緣男女不惜再次犧牲再救他一回。

然而被救第二回得到第二次機會的王子，他重生醒來又會做什麼抉擇？什麼是他人生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事物？只能說，既然安徒生經典結局如此憂傷只能尋求最後昇華，那除迪士尼外眾家改編九成仍只能憂傷 XD 就看各家影人對那「昇華」有何新詮了... 眼看這貴族婚禮城堡大宴歌舞酒菜煙火齊發，卻見本來已傷心欲絕理應靜待死期的小美、怎麼驀地豁然開朗容光煥發翩翩起舞？為她心焦的女巫兀自嘆息「死期將至妳還開心什麼呢？」但聰明的小美已慧眼看出她其實得到了愛情、只是把王子輸給了俗世、但屬於她的純真抉擇已定義了自己人生：

王子確實是跟她情投意合的，看著王子表面行禮如儀私下仍對她尋尋覓覓、更知王子仍是愛她而愛也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在中世紀根深蒂固的「騎士精神」這沈重包袱面前，王子仍不爭氣選了「儀禮之道」只能失落一生遍尋她幻影、小美則既堅持了「愛之道」早已自體圓滿不枉這一生。只是這愛的一生就只綻放最後一晚如曇花一現嗎？女巫魔法附加條款「有人願為妳犧牲就可得永生」只是癡人說夢嗎？耳聽中世紀鄉民聲聲嘲笑「沒人這麼愚蠢」會去捨己為人啦，但本片仍在意想不到之處「德不孤必有鄰」出現了義人，這超脫世俗但行義愛人的純真之道將世代流傳。

回到片頭 19 世紀，是否人魚故事就傳到了「安徒生」身上續發揚光大？看看馬車上這一老一小兩位演員盡在不言中... 傳統安徒生經典改編的《小美人魚》故事大多基於「一見鐘情」只是陰錯陽差見錯人 XD 本片卻把「愛」的模型一一丟出衝突辯證，就看遊走人間尋尋覓覓的人們如何抉擇：有人如公主尋求維繫貴族體制、有人如王子尋求不辱騎士使命、有人如小美看穿一切不惜犧牲尋求愛本身！有人則為小美真愛感動而尋求仁義的傳承。這部蘇聯 1976 版《小美人魚》遊走人間充滿人味但並非事事美善，人類社會是否值得把握小美到來向她學一回純真？推薦水管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