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watase124 (Laura)標題 [閒聊]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9)時間 Mon May 1 18:40:48 2023
衣袖紅鑲邊原著小說.本傳節錄試譯 (19) 4章
*
因為小說裡的稱呼和電視劇不同,先來個對照文。
中宮/英祖繼妃/貞純王后金氏
義烈宮/英祖後宮/正祖祖母/暎嬪李氏
景慕宮/思悼世子/正祖生父
惠嬪/正祖生母/惠慶宮洪氏
*
第四章.東宮與小宮女
東宮主殿閣的整體氛圍確實很不同。
從宦官、別監到宮僚們活躍地走動,熙來嚷往的程度,足以令「只有鬼怪東宮居住著」的
名號瞬間黯然失色。但德任對男人毫無免疫力,一見到影子就覺得很崩潰。
無辜的一顆心,一見到別監們就一下子沉了下去,見到負責烹煮食物的司饔又撲通撲通地
跳了起來,鬍鬚蓬鬆的大叔們還好,但要躲避隨時會冒出來的年輕宮僚卻是件苦差事,就
怕被看到紅撲撲的臉,獨自走在路上只能目不斜視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來到外門,某個人擋住她的去路。
「這裡太窄了,若不側身就過不去。」
那是夾雜著笑意的歡快語調。
抬起頭,看到眼前的人著實嚇了一跳,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美男子。
比德任高出半個頭的男人的白淨皮膚上是漂亮的紅唇、臉部線條是既纖細又漂亮,張嘴看
著的自己丟臉不已,面對她熾熱的視線,男人不僅沒有驚慌,反而露出「我也知道我自己
長得很好看」的傲慢微笑。
「我會往後退,妳先過去吧。」
真奇怪,他竟然讓女人先過,這對士大夫來說丟臉的行為。另外,毫不猶豫地看著已過婚
齡的女子的視線和那美麗外貌一樣、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德任呼了一口氣,匆匆走過他面前。
「卿在那裡做什麼?」
此時,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不用看也知道是東宮,德任為了不想被看見,只是彎著腰躊躇不前。
幸好東宮並沒有將視線轉向她,除了那個被稱呼為德老的男人,東宮眼裡似乎容不下其他
東西、表現地很熱情。兩個男人很快地就一起消失了,但德任非常確定那個被稱呼為德老
男人在與東宮一起離開之前、又重新審視了自己。
*
德任咂著舌,從櫃子裡拿出了幾天前中宮讓婢子送來的《左氏春秋傳》,中宮的要求並不
是單純的謄寫而已,而是希望把漢文翻譯成諺文來改寫,所以作業上又比一般的謄寫更繁
瑣。若是耽誤了、一定又會吩咐中宮殿的宮女來催促。
「我走了,想要快點開始讀。」
福燕一臉癡迷地抱著書消失了。
別間再度歸於寧靜、惆悵又涌上了心頭,她用力地搖了搖頭。若被那種無聊的感傷束縛而
耽誤了工作,誰來養活她的家人?
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就又聽到開門的聲音。
「什麼呀,這麼快就有不懂的字嗎?」
德任以為是只要願意,即便是凌晨時分也會找來問不懂的字的福燕、於是問道。
「看來妳已經喜歡上教我了嗎?」
回話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德任嚇了一跳,吸飽了墨水的筆尖停止了動作、墨水滴在地上。東宮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正
門口。這一次,他穿上了繡著華麗銀線的帥氣袞龍袍。
「妳要繼續坐著嗎?」
那句話像信號彈般,德任立刻站了起來。但是隨便撢過灰塵的別間地板既髒又溼,實在無
法挪出位置。
東宮看著德任拍了拍被髒污沾染的裙襬,似乎放棄了想要找個地方坐下來的想法。
「果然是跟著清衍的宮人。」
揚起的灰塵落在東宮的肩膀上。
「我還以為天一亮就會自己過來請罪,該不會以為裝作不知道就沒事了吧?」
「您……您還記得……嗎?」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在我面前拼命的妳呢?」
東宮其實小氣又愛記仇,看來並不是錯誤的傳聞。若宮女真的做錯了什麼,讓下面的人處
罰就行了,非要找來這裡,就是想要看對方跪地求饒的樣子。
「嚴格說起來,那不能完全算是小人的錯。」
「什麼意思?」
「邸下微服暗訪在先怎麼會是小人的罪呢?小人僅止於責罵閒良並未對您出言不遜。」
若承認錯誤,不管小腿、還是屁股都會遭殃,所以才盲目地狡辯。只見東宮臉色變得越來
越僵硬,早知會如此就直接向他求饒了,德任很快就後悔了。
「那是我的錯嗎?」
「啊,不是的。若非得要追究的話。大概是雙方都有過失之類的說法、或者是小人的過失
稍微再大一點……」
德任認真地察言觀色、並含糊其辭。
東宮用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表情再一次掃視了早已再三檢查過的別間,他的眼神正巧在懷疑
和好奇之間,讓人不知道該用何種情緒來解釋。
「那是什麼書?妳在寫字嗎?」
東宮突然指著堆滿了書的書案。
德任直到此刻才意識到未認出東宮的罪,只是像孩子們開了玩笑那種程度的問題,但用諺
文謄寫性理學之書絕非什麼好事,而且還是堂而皇之地偷聽東宮侍講內容、並把那些記錄
下來,這是非常不好的事。
「妳為何會讀《左氏春秋傳》?」
為了克制想頂嘴的衝動,德任努力地保持著沉默。東宮看了她用諺文謄寫的文章之後、皺
起了眉頭。接著,翻遍所有能看到的東西,德任無法阻止東宮、隨後便翻到小冊子。
翻了幾頁之後,東宮漸漸地被凶惡的憤怒籠罩。
「……是誰指使妳這麼做的?」
指使,這實在是太可怕的指控了。
「不是的!絕對不是邸下想的那樣,這只是小人的個人行為。」
為了辯解而說出的話確實不太中聽。
「哈!妳也是嗎?不是受人指使,只是個人行為?」
東宮莫名地放聲大笑。
「那麼……妳倒是解釋一下為何要偷聽侍講的內容、還把它記錄下來?」
「因為想要學習,所以才這麼做。」
德任認為保住性命的最好方法就是如實稟告。
「作為消遣是死罪,但很多時候總是被淺薄的知識所困,所以才想要學習。」
「清衍說妳是幫她騰寫小說的人,妳覺得我會相信謄寫粗劣雜文的丫頭想學春秋嗎?」
憤怒的東宮突然抓住德任的衣領、把她拉向了自己。
「那妳為何不收錢,還一臉自以為是?」
東宮的視線停留在被他以單手輕易抓住、白皙而纖細的脖頸。憑他有力的大手似乎馬上就
能將它扭斷,但德任並沒有示弱,儘管被勒緊了脖子,仍笑著抬頭看著他。
「為何不害怕?」
他低頭問道,彼此的鼻尖彷彿要碰觸到。
東宮的聲音不知不覺地像是風暴過後的大海般平靜了下來。
「小人既不怕鬼,當然也不怕人。」
但可笑的是、這是真心的。
抓住了自己衣領的東宮是絕對不會顧念吵吵鬧鬧的宮女們、不帶一絲情感和慈悲的怪物。
那是她熟悉的類型,那是她熟悉的類型,儘管難以控制的易怒性格確實非常糟糕,但卻是
一旦爆發後就會陷入後悔的類型。因為瞬間怒極攻心才一把抓起她的脖子,不過馬上就露
出的後悔眼神充滿的人味。
「膽子不小呢。」
東宮悄悄地鬆開了手。
「是啊,以前也是一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樣子。」
「什麼意思?」
「不是大膽地對我提出三盤決勝負的要求嗎?還有,區區一介宮女竟敢拒絕承恩……」
他還記得。
只是沒想到僅憑一句話便得到確認。
圍繞在彼此之間,過去的瞬間很快地在兩人眼前展開。
那個月夜的情趣,不是酒、而是喝了類似酒的東西的他的氣息,在她的衣帶末端微微顫抖
著的手背,感覺馬上就要往前更進一步的溫熱……
「不是說不知道我是誰嗎?」
東宮可惡地嘀咕著。
「不是的,小人一直都記得。」
德任說道。
多年前在那個岔路口分手之後,分道揚鑣的兩人又再一次相遇。
那時候是彼此互不瞭解的關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此道別。再度來到另一個岔路口的
兩人,這一次又該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我也還記得。」
東宮突然搖了搖頭。
「不過除了依舊大膽,已與昔日相去甚遠。」
冰冷的眼神敲碎了過去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不,應該說妳要走的宮女之路,最終讓妳成了名符其實的宮女。」
在他的冷靜之中閃過了一絲失望。
「邸下,小人與匿名信事件沒有任何關係。」
必須先下手為強、立刻就提出抗辯。從東宮已經緩和下來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因為粗暴對
待年幼宮人而自責,所以應該會出現能逃過一劫的縫隙。
「這不就是妳暗中進行刺探的證據嗎?」
「若小人真的有心想要刺探,怎麼會偷聽無聊的侍講呢?應該要伺機拜謁您才是吧?還請
您確認,小人並未記錄您與侍講員私下談話的內容。」
「所以是要我稱讚妳做得好的意思嗎?」
儘管語氣依舊氣憤,但似乎有被說服了。若再好好哄著的話,應該就能逃過嚴懲。
「小人只是想要學習……」
「區區宮女學這些東西要做什麼?」
東宮表現出根深蒂固的偏見。
「好吧,那就說說原因吧。」
「但並不是想要增進學問,而是……」
「不,不是說是為了謄寫嗎?為何要謄寫,是誰指使的?」
東宮露出兇惡的表情。
「別想耍小聰明,在我下令用刑之前好好說清楚。」
一提到中宮,事情就會變得非常地麻煩。連身高不足三呎的孩子都知道,連身高不足三呎
的孩子都知道,東宮的外戚豊山洪氏和中宮的外戚慶州金氏是水火不容的關係。一旦出現
裂縫便互相推諉,想必東宮也是手臂往內彎,把她當成中宮指派的密探,就能藉此抓住中
宮的把柄。故只要稍有不慎便會陷入難以承受的矛盾和衝突之中。
「在這裡都能聽到妳轉動腦筋的聲音。」
從東宮熱辣的眼神看起來,他的耐心似乎已經用盡了。
「小人會如實向您稟告,請您答應小人一件事。」
「不要。」
東宮的表情沒有一絲惋惜。
「您只要光明正大地答應小人就可以了。」
「我本來就是光明正大的人。」
「但小人聽說邸下對待宮女特別刻薄……」
「行了,不想說就算了。」
東宮一臉不耐地打算離開,德任這才趕緊挽留了東宮。
「中……中殿娘娘經常要小人幫忙謄寫,很多時候會給小人很難懂的書。若想翻譯就必須
通曉其義才行,所以小人才會……」
「……中殿娘娘嗎?」
一句話裡所牽扯出糾葛往事實在太多,倒是提到學習時他的眼神出現了變化。
「絕對不是要刺探什麼……」
德任嘰嘰咕咕地辯解著,但東宮似乎沒有聽進去,只是以像是在探索新事物般的眼神上下
打量著她。
「我會暫時推遲對妳的處分。」
「這……這是原諒小人的意思嗎?」
「意思是說,為了挽回局面妳必須竭盡全力。」
最終,收回了視線的東宮做出了沒頭沒尾的結論便轉身離開。
「等……等一下,小人也有問題想要問邸下。」
東宮含糊不清的回覆讓德任頭痛不已。
「為何要把小人叫到身邊?」
她確信把自己關進樊籠的人是東宮,否則平時不管有沒有宮女在身邊都毫不在意的他沒有
理由親自下補充令。
「不,不是我把妳叫到身邊,是妳放肆地向我走來。」
東宮丟下比剛才更混亂的德任,就這樣離開了。
如同暴風般席捲而來的東宮的痕跡被抹去,別間瞬間被獨有的寂靜所吞噬。過了很久,她
才明發現他把小冊子拿走了。
*
「孫兒未曾聽說娘娘把謄寫的工作交給東宮的宮女……」
「哎呀,世孫現在才見到那孩子嗎?」
像是在等待東宮提問般的中宮神色泰然自若。
「她是有能力的孩子、捨不得讓她做雜事,所以才總是很費心。那孩子也慢慢開始在東宮
身邊侍奉了嗎?」
宮女們總是在御前搖尾乞憐、又荒誕不經,只要幾個銅錢就會出賣侍奉的上殿的存在。德
老希望能組織負責宮殿日常起居的宮女,但他自始至終都以無法相信無由予以拒絕,習慣
性的不信任似乎阻礙了他前進的腳步。
但這種想法卻很詭異。
東宮清楚地記得與她的初次見面,她是個不把國本放在眼裡的孩子、也是個不知道宮殿是
怎樣的地方,被天真爛漫的興奮沾滿臉的孩子,更是個只要當他說出任何一句話,就會以
一臉迷糊的表情接二連三地提出令他莫名其妙的問題的傻瓜。
但因為那個傻瓜,他就搓起了稻草、還把針握在手裡,不斷地說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話。
最後一次見到她的那個月夜的記憶至今依舊清楚鮮明。那天的他實在鬱悶到受不了、明知
被抓住把柄會陷入困境,仍自暴自棄地喝下了松節茶。
只能一個人待著、只想一個人待著,於是藏進黑暗中。但她出現了,就像她說著他完全無
法理解的故事那時候一樣,她的表情完全不像一個宮女。
想要一個人待著,但奇怪的自己並不討厭與她在一起。一臉想要快點逃走的表情、尚未加
以雕琢的天真言行,說著家人或是朋友等等各是各樣自己無法聽懂的詞語,儘管如此、確
實並不討厭,這也是自初次與她見面後,視線總是追隨著她的原因。
冷不防地將承恩一詞脫口而出。那是一句越是反覆咀嚼就越覺得衝動或瘋狂的話。若自己
真的對她那麼做了,隔日必定會後悔至死,但他連說出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她拒絕了。
她說不行。雖然提出在嬪宮尚未生下嫡子的情況下、不得擾亂宗統的高尚藉口……但這似
乎並不是她的真心。
儘管被感情所左右導致胡言亂語,但並未醉到連那種程度都聽不懂。
決定退讓的理由是覺得她很機靈,至少那是一個會讓男人感到尷尬、也能莊重退出的一個
不錯的藉口。只是有點好奇真正的理由是什麼?誠如所言,要是兩人之間是互相瞭解的關
係,或許就能夠猜到吧?只是覺得有些遺憾。
不管那個理由為何,區區宮女不接受身為世孫的他的這件事,此一事實令他震驚,東宮對
與他此生所經歷的其他宮女與眾不同的氣概表示欽佩,何況她還痛快地指出他只不過是站
在岔路口上、陷入自暴自棄之中,她比任何人都更有效地提醒了他必須走的方向。
那個令他感到羞愧不已的夜晚過後,他不曾再見過她、也沒有再找過她。這是對的,即便
只是一瞬間,這個令他動搖的女人讓他感到害怕。穩住搖晃的腳步、像感謝般否定她。想
就此遠離是非。只是從惠嬪宮那裡聽到了閒言碎語,說是把像養女般的小宮女送去見習。
此後,儘管歲月流逝,但他未曾遺忘。
意外與她重逢,他立刻就認出眼前的她,她比以前又更嬌小、外貌依舊稚嫩青澀,但自她
身上散發出的凜然氣魄依然如故。她把自己遞過去的五兩銅錢全扔了回來,不僅如此,還
不留情地教訓了自己一頓,此舉和無視上殿或私下稱呼自己為鬼怪的行為根本無從相比。
不,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東宮改變了的想法。
事實上,東宮完全摸不著頭緒。原本以為她是個有氣節的女官,但沒想到竟會是一個偷偷
刺探、甚至還是別有居心的放肆丫頭。牽起豊山洪氏的手走後門進宮,至於是否以接下謄
寫工作為藉口與慶州金氏勾結目前不得而知。
還以為是個特別的丫頭,沒想到連個藉口都沒有,只令他感到就一頭霧水,就是個天真無
邪的孩子。這些不同的面貌之中、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下一次當她再面對自己時又會展
現什麼模樣?東宮突然對於自己超出必要範圍地在意那位宮女的事實感到不舒服。
「我知道這有點過分了,但我找了些好書來讀。」
中宮默默地看著東宮動搖的眼神繼續說下去。
「也把書給了那孩子讓她用諺文謄寫。」
「但那孩子還只是小宮女而已。」
「那孩子從幾年前就開始幫忙謄寫,她的能力比有經驗的尚宮更出色。」
東宮想盡辦法要理出頭緒。
「我知道隨意地使用諺文去解釋朱子學是大不敬,但就裝作不知道、把這件事當成祖母的
消遣吧。」
「孫兒怎能剝奪您的消遣呢?您就把她當成中宮殿宮女、盡情使喚吧。」
中宮和東宮在恭順的對話中望向了彼此,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那孩子對東宮也會有用處的。」
毫無起伏的一句話卻意味深長。
*
「跟我來,現在輪到妳了。」
月惠拉著德任。
「難道可以不用去別間嗎?」
「只要每五天去一次就好。妳做事比想像中更精明,所以我們大家一致決定把重要的任務
交給妳來做。」
「什麼意思?」
「只是在邸下聽書筵的時候在身邊侍奉而已。」
德任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到現在都沒搞清楚東宮的那一句「為了挽回局面妳必須竭盡
全力」是什麼意思。
「這麼快就讓我在邸下身邊工作嗎?」
「不難,只是站著而已。」
月惠一邊說、一邊又以不太相信的目光避開了。
「小心點,妳知道邸下是鬼怪吧?」
想起了和鬼怪有不同意義而變得可怕的東宮,德任無力地點了點頭。月惠把德任推到某個
殿閣後便匆匆地消失了。
殿閣內的景象對她來說很陌生。
宦官和內人不僅沒有四處閒晃,反而像沒有一隻老鼠一樣安靜,走廊的每一個角落都密密
麻麻地擺滿各式書架。德任看著眼色、一路循著傳來說話聲的方向走。從一點光線都透不
進來的走廊最末端的房間裡,男人們討論的聲音流洩了出來。
「……女子的婦德指的是三代興旺時,有賢淑的后妃,滅亡時乃因有妖女產生而導致,揀
選賢淑之人,作為天下母親們的榜樣,此即所謂端正六宮之事……」
看來東宮就是在這個房間與宮僚們一起學習。
「妳是新來的孩子嗎?」
隔著房間和走廊,隔扇門悄然打開,一個看起來比德任更年長的內人走出來低聲地說道。
「等等進到內室,邸下應該會坐在最上座的位置,只要隔著十步靜靜地站著就好,千萬不
能發出任何聲音或開口,必須等到邸下要水時才能移動,若書筵結束了,那就要立刻開始
著手進行善後。」
內室非常冷清,只有東宮和另外三位宮僚在場。不管誰走進來,男人們都沒有抬起頭來看
一眼、只是埋頭看書。於是按照剛才那位內人吩咐的,離東宮十步遠、背貼著牆站著,但
東宮卻非常突然瞥了她一眼。
「等一下,輔德先停一下。」
朗讀文章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妳是誰?似乎不是原本在這個時候會看到的臉。」
東宮注視著低著頭的德任,視線裡充滿了露骨的警戒,甚至讓人感到奇怪的程度。
「初一時重新排定班表,小人於是被補充進來。」
德任稍微抬起了頭,東宮才終於認出來,在明媚陽光襯托下的五官顯得更加清晰。端正的
額頭、大大的眼睛和像是用淡墨畫成的鼻尖非常可愛。整體上給人一種清雅淡泊的第一印
象,東宮把目光投向了德老,德老也隱約地點了點頭。
突然聚集的男人們的視線,令德任瞬間感到焦躁不安。
「朱子曰,南國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眾妾美之如此,蓋眾妾進御
於君……」
所幸在適當的時候,輔德重新開始朗讀,東宮再次將自己的視線轉回了書本之上。
「……宮中一片肅穆,王后具備關雎之德,眾後宮皆不修邊幅,不以美色相互譏笑、秩序
井然、條理分明且無恃恩請託之人,此即所謂家道方正。」
對每一句都表現出熱情的東宮卻突然怒道。
「愛女之害不可勝言,女色實乃不足近矣。」
「妖女色宜遠,如若全然不親近女色豈不斷天下之人倫?」
德老小心翼翼地反駁道。
「並非完全不能接近,若該名女子同文王王妃般心懷關雎之德,那當然是無話可說……」
「王妃之德在於君王如何駕馭,作為夫人、又豈有不能夠被感化的道理?」
「治理家庭的責任在於男人,若夫人的性格和行為最終仍不能被感化又該如何是好?」
在一旁聽著的翊衛司侍直也幫了德老一把。
「像堯舜這樣的男人也不多見,怎能輕易找到像姙姒的女人?」
「侍直的話非常正確,即便夫人實非善類,若夫君能盡心以修身齊家之道理來引導,女人
也能夠被感化。」
氣氛有些微妙,聚集在此處的三位臣子皆是深深受到東宮寵愛的宮僚,他們都清楚知道東
宮遠離女人,甚至到了讓人感到奇怪的程度。無怪乎寶齡已屆二十四,不僅膝下沒有一子
半女,冷落嬪宮、與夫人斷絕來往的傳聞更是時有所聞。宮僚們有責任向東宮傳達珍惜儒
生和愛護夫人的道理。
「這個理論是行不通的。」
東宮像死腦筋般固執。
「依卿所言那麼呂后、褒姒、妲己和則天武后等女人也該被感化了。」
三位宮僚都無話可說。
「……邸下,褒姒和妲己是千年一遇的妖女、可謂極其稀少,與五百年才有一個的聖人並
無二致。」
「沒錯,從呂后的情況看起來,比褒姒和妲己危害小,在高祖治理家室之時,呂后也未曾
作過壞事,此即女人因為男人的治理被感化的正面事例。」
東宮堅決斥退了宮僚們的接連勸導。
「不,這是行不通的。」
在十步之遙的不遠處聽著的德任為了要忍住笑幾乎快要被憋死。以為是在學什麼了不起的
東西,還因為她在一旁偷聽氣得要命,原來也不過是在談論女人而已,早已被摘去陽物的
年輕內侍們,只要圍在一起就忙著談論女人,看來士大夫們也沒什麼不一樣。
東宮完全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在與宮僚們討論女人的性質時,只是執著於褒姒和妲己等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妖女們的負面事例,但這樣的安排似乎也是正確的,別說是經驗了,藉
由文字學習關於女人的一切,從某種角度看,應該為了防止動搖才刻意為之。
既然如此,那就不應該在深夜抓著路過的無辜宮女說要讓她承恩、也不應該喝酒。為了回
味只有她知道的東宮的羞愧過去,德任又笑了。應該說酒是冤家呢?還是說男人的本身就
是一種矛盾的存在?或者說當時年紀還很小的他也不知所措?
德任陷入沉思之中,回想起來,當時似乎有某個人建議東宮,應該要有一個可以讓他傾訴
煩惱的女人,給予建議的人是誰?
但在那個瞬間卻發生了奇怪的事。
饒是國本,必定也有像傻瓜的一面,轉動眼睛的同時、悄悄地抬起了頭,這是失誤。再次
與東宮對視、看來他沒有多想,只不過是剛好把視線轉到她地方向,真是可惡的巧合。
一瞬間,他看到她的嘴角偷偷綻開的微笑。
東宮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就像因為清衍相遇的那天一樣,無表情的面具上短暫地出
現了非常細微的裂痕。
先避開視線的是德任。
「雖然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故事,但我想這個主題還是就算了吧。」
在臣僚們不斷地勸說之下,東宮一臉不耐煩的改了口。
單調的朗讀持續了超過兩食頃,東宮依序回答侍講員們的提問。但並未像方才那樣執著於
己見。受到指責便虛心接受,得到稱讚便恭敬擺手,唯獨對女人的事發火,真是奇怪。
「都辛苦了,還請慢走。」
湊足了一天的份量,東宮便撤掉了書筵。其他的宮僚們都忙忙碌碌地準備要退出,唯獨德
老卻一直拖拖拉拉地堅持到最後,看來應該是東宮還有其他的事需要交辦。
德任只是在一旁忙東忙西,想快點出去。不管怎麼說,方才的對視令她感到不安,被居高
位的人抓住把柄,會像在雞蛋裡挑骨頭一樣被嫌東嫌西地被找麻煩,把坐墊疊起來收進櫃
子裡,同時也整理了用過的書案。
「妳覺得呢?」
東宮突然冷冷地說道,這可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問話。怎麼可能對比自己大、還是朝廷
宮僚的德老如此地無禮,她抱著「不會吧」的心情抬起頭。
不幸的是,東宮正看著她。
「妳認為女人到底能不能被感化?」
「卑微的小人哪能知道什麼道理?」
德任輪流觀察了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東宮和饒富興致地旁觀的德老。
「不是說因為想學習,才偷聽侍講內容嗎?那妳能夠對女人的種種壞處進行辯解嗎?」
想起東宮無恥地自稱光明正大的人之事,德任瞇起了眼睛。儘管自己能忍受自己被當作是
危害之物,但卻不知道該如何承擔沒有做錯卻被愛記仇的人冠上的罪。
「邸下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又何必刻意詢問小人呢?」
「我想要看妳要如何反駁。」
東宮質問對象看來非她莫屬。
「暫且先不提賢妻良母,胡作非為的男人明顯地比妲己和褒姒又更多,怎麼能只責怪女人
呢?依您所言,男人即便再怎麼有德,應該也感化不了女人,若按心中所想去稟告,難道
邸下不會生氣嗎?」
心中的想法不經思考便放肆地脫口而出,就像瞬間變得蒼白的德老一樣,連她本人也對自
己也感到驚訝,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東宮才說道。
「不知分寸的丫頭。」
「邸下,她只是卑微的宮人……」
東宮阻止德老插嘴。
「男人的情況和女人完全不同,而且妳的回答已經悖離主題。」
既然都已經把水給潑了出去,就算假裝也要說點什麼才行。
「是否能夠被感化並不是取決於他或她的性別,重要的是追隨的意志。高祖治理呂后卻始
終未能感化她,但理學家徐敬德卻感化了黃真伊。另外,景樊堂許蘭雪軒最終仍未能感化
出醜的夫君,但高句麗公主平崗卻讓溫達蛻變成為大丈夫,這是由於黃真伊和溫達雙雙承
認了對方的德,因為有了想要改變自己的意志才有可能實現。是故,不能說無法被感化是
女人才有的缺點,此即小人對此的主張。」
東宮說的一點都沒錯,這是悖離主題的主張。
只是德任覺得在寵臣們的話都不想聽的情況之下,區區一介宮女即便反駁一百次也不會有
任何用處,所以她才會做出自己認為次佳的第二個選擇。
沉默再次來臨,東宮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看著德任。灼熱的視線令腹內深處像烈焰燃燒
般,身體開始發熱。
「卿先出去吧。」
「您應該要前往正殿了。」
「我馬上就會出去,卿在外面等一下。」
此刻,房裡只剩下她和東宮,為了無視奇怪的氛圍,德任使出了渾身解數。
「妳的名字?」
「什麼意思?」
「是成家德任嗎?。」
以前的他顯然從來未曾想要去瞭解,當他說是德仁嗎?還是德榮或德仍……但到最後她並
未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即便如此,現在的他仍然非常清楚,該從何時、如何開始進一步去瞭解,感覺就像是兩個
人面前展開的新關係的第一步。
東宮似乎要再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他皺起眉頭站了起來、慢慢靠近……
「荒唐的丫頭。」
他個子太高了、要想與之對視需要把頭抬很高。幸好,宮女不需要和國本對視,東宮未在
她面前停下來、只是擦肩而過,只有黑色袞龍袍的下襬掠過了她的前襟。
「所以很礙眼。」
伴隨著小聲的嘀咕,東宮伸手把門推開。
她呆楞地透過目光追隨他的背影,嘀咕著不知道真正礙眼的人是誰?
*
「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身分背景都很乾淨。」
在長達半個月的調查,並沒有取得任何成果。
除了中宮介紹的謄寫工作之外,無其他額外交流的說法是事實,與惠嬪宮之間的緣份眾所
周知,對家裡的情況也大致有所瞭解。出身擔任武官的貧寒中人家庭,父親已經去世,家
族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親戚,哥哥們過去未曾有過及第記錄、生活非常窮困。
東宮翻看著德老所帶來、說是德任所謄寫的東西。在他細心而縝密的眼中,似乎也能算是
有用之物。她的筆跡出乎他的意料,與句句詭辯的性格不同,端莊秀雅的模樣讓人一看就
直覺是出自女人之手。
東宮咂了咂舌。
因為好奇她的反應才執著提問,反應卻非常大。還以為她會像從前他要她承恩的時候一樣
裝乖,說著考慮到世孫嬪之類的說辭、圓滑地去答辯,但她反而字字句句地從中挑刺,最
近看她輕手輕腳地察言觀色,果然非常礙眼。無緣無故地吸引了自己的視線,於是才提出
了難以回答的問題,決心要教訓她。
這種心情對他來說很陌生、覺得很危險,看來無論如何都要找理由遠離她才行了。
「若是背景清白的宮女,有需要拼命地賺錢嗎?要是真的做了這麼多,必定能存到非常多
錢,難道不覺得可疑嗎?」
「想要養活準備考試的哥哥們和哥哥們的家人、還有要娶媳婦的弟弟,根本就賺不到什麼
錢……」
吃米不知道米價的東宮只是眨了眨眼睛。
德老為了要向東宮說明若男人們不鋤地、專注學習會對一家的生計造成多大威脅和維持基
本溫飽需要投入多少財物等問題受到了極大的屈辱。
「男人依附在女人之下,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東宮咂了咂舌。
「她的父親在幾年前死了,實在難以再進一步釐清。」
「總之,關鍵是如何利用那孩子。」
至今為止,不管是從書上看到還是親自見到的女人,每一個都是有害的。不過就是利用笑
容和眼淚動搖男人的心,只要成功討好對方,就會把從裡面聽到的故事全部傳到外面,女
人實在不是什麼值得被信賴的好東西。
她會不一樣嗎?
東宮想起了即便努力迴避也毫無用處的過去。她明明聽到他的輕率言論,卻說自己什麼都
沒有聽到。承恩就算了、即便是為了母親也要打起精神。
此後,過了很久的時間。不知道選擇宮女之路會如何改變她。儘管他想要相信、卻無法輕
易相信,東宮強行地否定了自己心中那一抹像是期盼般的情感。
「若微臣單獨面見那個宮女,好好哄騙一番、或許能進一步挖掘到什麼。」
德老提議道。
「您能允諾微臣的請求嗎?」
一瞬間,東宮被某種非常奇怪的心情籠罩。
他不希望德老私下另外和那位宮女見面,他知道德老是以容貌出眾聞名的美男子,也知道
宮女們都急於偷看他的秀麗面孔,同時也想起他是如何利用各殿的宮女在宮內串連起無異
於蜘蛛網般的綿密情報網。幾天前,他才利用了甜言蜜語從無異於他的政敵的後宮的宮女
掌握了重要的情報。德老曾說過這樣的話,獲得女人的心很容易、利用女人的心更容易。
東宮的心裡驚跳了一下,似乎有某個東西涌上來。
「怎麼能單獨見宮女呢?還是把她叫來這裡吧!」
這不過是無謂的欺騙。
東宮一招呼,徐尚宮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把成家德任帶過來。」
徐尚宮一臉「該來的還是來了」的表情。
「該不會那個孩子犯了什麼錯……」
「哪來這麼多廢話。」
若是別的宮女,肯定會嚇得發抖。但徐尚宮是年逾不惑、在東宮學走路時就進宮有著豐富
經驗的宮女,因此沒有動搖。
「小人惶恐,那孩子今早得到了禁足的處分,五天都必須待在房裡不得外出。」
「是誰罰她的?」
「是身為她的師承尚宮的小人。」
即便是上殿也無法干涉的師徒關係。
「嗯,妳下了相當嚴厲的懲罰,那孩子犯了多嚴重的罪?」
「小人實在羞於向邸下稟告……」
徐尚宮似乎不太愉快地抿著嘴唇,直到東宮再次催促才不得不告之。
「小人親自抓到那孩子把宮女們把晾在晾衣繩上來月事時使用的布巾編而旗幟立在內侍府
的院子。」
站在遠處的宮女發出咯咯笑聲。徐尚宮銳利地瞪了她們一眼後、才終於停下來,但聳動的
肩膀卻完全不受控制。
事實上,這對徐尚宮來說也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收穫。德任經常犯罪後四處逃竄,德任經
常犯罪後四處逃竄,因為始終只有心證、沒有任何物證,所以無法懲罰她。這次好不容易
才抓住把柄。
不過,這樣的壯舉也只證明了她有著即便放在可怕的東宮身邊也無法改正的性格。
「捉弄憨厚小宦是常有的事,不要太擔心。」
畢竟也是自己的弟子,徐尚宮替她找了藉口。
「呃呃……我……我知道了,妳退下吧。」
在東宮目前為止的王孫生活中,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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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watase124 2023-05-01 18: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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