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片--如同汽車、電視、全場籃球，雖說都是美國發明的，
然而產品的品質卻被其他國家後來居上。最近有一個例子說明
了這種現象（當然全世界還可以找到更多例子）那就是「全面
突襲」，當今最潮最令人無法抵抗的印尼動作片，正在飛踢著
全美國的電影院（而且還擊倒、踐踏、射殺、鎖喉樣樣不缺）
。各界對本片讚盛如潮，目前爛番茄指數一直盤旋在90％上下
。對本片最糟的評價是由羅傑艾博特所發表的：「這部片充斥
著暴力。滿滿的暴力。綿延不絕的暴力。」他說的對極了，不
過這種批評就有點像在抱怨喜劇片裡面笑話太多。

「全面突襲」也似乎在不經意間酸了最近的美國動作片變得多
爛。這當然很丟臉，因為大家總認為全世界的動作片市場都是
美國的。大約在80年代初期到90年代之間，高水準的片子很神
奇地都集中在那個時期，像是「魔鬼司令」(1985)、「異形2」
(1986)、「機器戰警」(1987)和「終極警探」(1988)--美國的
動作片形成一種獨特而鮮明的類型電影，就像歌舞片和西部片
那樣深邃、複雜、主題鮮明而擁有自己的美感。

但你現在可以哈哈大笑了--事實上，要說明現今美國動作片已
經爛掉的一個指標，就是這類型的電影已經變成宇宙大笑話了
。（這種嘲笑的方式就好比「辛普森家庭」裡面「拿阿諾來嘲
笑阿諾」的梗，那樣簡單、好玩。）然而作為一種電影的類別
，美式動作片當年也捧紅了一海票的明星（阿諾！史特龍！麥
克連！）而且也擁有著其獨特的元素（像是以「殺壞人」這件
事情來說，壞人被殺的方式還要講究俏皮雙關語*1），其中也
至少成就了一部誠意經典之作「終極警探」。（如果你不同意
「終極警探」是偉大的美國電影，那我會覺得你這個人一定很
討厭「偉大」、「美國」和「電影」這三樣東西）。不但如此
，動作片之所以能被劃分出自己的一種類別，是因為它或多或
少背負了一些文化隱喻。動作片「確實的」象徵了一些事情。
這類電影暗地裡的連結了二戰後人民內心的浮動和慌亂，或許
「外星人入侵」的劇情也間接地反應了我們當年對冷戰的不安
；動作片的黃金年代大概在70年代之後，宣洩了所謂的「後停
滯性通膨時代」全國人民的幻想：那時候的美國，就像動片裡
的英雄一樣，是如此的強大、獨立、無法抵擋而且是世界的老
大。更進一步來說，這些電影中的經典（比如說「機器戰警」
）微妙地從藝術角度展現和批判了美國人的中二病--以近似卡
通的方式提供了中二病患者宣洩的管道，也剖析了中二病患者
的微妙心理。

*1. 例：「魔鬼大帝：真實謊言」阿諾：「You Are Fired!」
         接著把掛在飛彈上的壞人發射出去。Fired同時雙關
        「被炒魷魚」和「被發射」。

然後突然間，美國忘了該怎麼拍動作片。咱們最偉大的產品現
在只能淪為笑柄。就如同所有出問題的文化產業一般，我們拿
大把鈔票，消化了那些錢，然後噴出了一堆大便。最經典的例
子就是「變形金剛3：月之暗面」。

最最核心的問題可能是「所謂的『動作片』的定義到底是什麼
？」答案似乎很明顯--有動作的電影就是動作片啊，當然並不
是所有電影都算在內，嗯...還要排除普普風大師安迪沃荷的
「睡覺」*2那部片。那如果把定義改成「有槍、有殺人、有大
屠殺呢？」嗯～這樣定義好多了，但還不夠精準。

如果你去Google「最棒的動作片」那得到的結果可謂是大雜匯
，甚至連「警察搭檔」*3（像是「致命武器」）、反烏托邦科
幻片（「駭客任務」）、武俠片（李小龍「龍爭虎鬥」）、傳
奇冒險片（「法櫃奇兵」）甚至諜報片「神鬼認證」都會包括
在裡面，而我通稱這些為「美式花痴電影」。（這些電影裡面
的美國人，在不同的地方跑來跑去，想要追尋到真實的自己，
希望找到真愛，甚至認為在過程中看到現實黑暗面。有興趣的
可以看看連恩尼遜的「即刻救援」或「狙擊陌生人」）

*3. 這裡的「警察搭檔」其實有點腐的感覺，以此看來小勞勃
    道尼版的「福爾摩斯」或是「MIB星際戰警」都算在內。
    甲甲得～

1.主角「擁有絕技」在「單打獨鬥」之中勝出--這不包含那種
  「捲入莫名其妙的事件」或「主角原本只是個平凡人過著平
  凡生活」的那種設定（約翰麥克連算是例外，因為他用肉身
  證明凡人也可以在絕境中勝出，算是極端特例。）

2.對熱兵器的異常的崇拜。毫無疑問地，007也算在其中。M60
  機槍也其中最熱門的熱兵器，而且它也是你在直升機上最想
  安裝的武器。

3.爆炸。超大、超震撼、超興奮、超不知道為什麼會爆炸的爆
  炸！如此一來就排除了「流氓警察」這一類的電影。真正的
  「動作片」會花大把的錢在其實不那麼重要甚至違反物理定
  律的鏡頭上，只為了莫名的大屠殺快感！

或許要定義出所謂好萊塢的「黃金時代」的電影有點困難，但
要定義出「最後的」「動作片」倒是很簡單。「最後的動作英
雄」出現在1993年。他是衰敗王朝的最後君王--阿諾史瓦辛格
，電影是「最後魔鬼英雄」如「辛普森家庭」的梗一般，他在
片中飾演了自己。從一個拿到魔法票可以自由出入現實/電影
世界的小男孩眼中，我們看到美式動作片的精髓，也很尷尬地
看到動作片不可避免的尷尬之處。

至此，我不得不討論一下1982年的「第一滴血」這部片。不是
因為這部片在塑造了「藍波」這個經典角色--而是因為這部片
激起了世代間的緊張，它激起了反政府情緒，也挑起了越戰症
候群的敏感神經，它不像是一部80年的片子，反而更像70年代
的越戰片，然而確在無意間成為新舊時代承先啟後的橋樑。

在「第一滴血」中，一臉流浪漢樣的藍波意外闖進了有點封閉
的美國小鎮，然後被自以為土霸王的小鎮警長刁難。然後藍波
被逼到小鎮附近的森林裡，在森林裡被當地警員一步步逼至絕
境（有趣的是，在「終極戰士」裡，藍波反而是相當於終極戰
士的外星終極戰士這個角色，兩部片觀點剛好相反）。整個故
事下來，這部片給我們的啟示，藍波不是越戰英雄，他反而是
越戰創傷症候群的一個社會邊緣人。

在隱藏版的結局裡，藍波要楚曼上校殺了他，而最後藍波乾脆
就地自盡。沒錯，電影裡的藍波象徵著美國雷根政府，而在那
結局裡，他要雷根政府自盡！然而在正版結局裡，藍波崩潰了
，不但是因為劇情需要而崩潰，還是為了官方要求修正結局這
件事情而崩潰....

歷史可以重演，三年後「第一滴血」的悲壯精神和大亂鬥風格
，在阿諾史瓦辛格所主演的「魔鬼司令」所傳承....在本片中
，阿諾只是個殺人機器。阿諾所做的事情，只有殺殺殺，和殺
殺殺。這在現代很難看到，而且好像這種老東西往往令人耳目
一新，尤其在十幾年後，這種「像阿諾那樣，隱藏在民居之中
想當個普通人的強者」這種特質，真的是越來越少，這種「他
被整得要死要活」這種硬漢風格電影，在往後十多年裡也是越
來越少見。

接著咧，電影界就抽搐地進入他們的死胡同，變得可笑而荒謬
。阿諾主演的「魔鬼毀滅者」很快地給了個致命一擊，片中阿
諾擊斃了一隻鱷魚之後說：「你要被做成包包了」，動作片的
幽默文化就這麼被終結了。

當然，一切不是因為這個梗而終結的。80年代結束，偉大而美
好的90年代緊接著到來(酸)，類固醇史特龍被「意外的人生」
裡飾演軟弱律師的哈裡遜福特踹到一邊。奧地利來的阿諾空前
成功，令好萊塢片商紛紛跑去尋求外國打仔--而且要條頓武士
或日耳曼硬漢才夠資格，逼得我們要忍受杜夫朗格和尚克勞德
范達美的演技。馮迪索根本是被過譽了。最近還有一個例子，
「終極警探 4.0」老賣可憐搭配了一個宅男賈斯汀隆，這對標
榜著陽剛之氣的美式動作片而言，似乎是個昨是今非的諷刺。

肌肉派的魔鬼司令終於讓位給一群緊身衣男。超級英雄接二連
三地上場，令人髮指的現象使人覺得，現今該思考的問題不是
要不要宣判動作片死刑，而是要不要「不」宣判動作片死刑--
一個平凡的男孩，只因為被蜘蛛咬了一口或是得到一枚神奇戒
指就突然間變成了英雄。

再從技術層面來說，電腦特效全面吞噬了一切，將過去所講求
的拍攝技巧通通丟給毫無質量的「畫素」來解決。美國動作片
現在只在冰冷沒有靈魂的綠幕前面拍攝--希亞畢福搞的好像彼
得潘，吊著剛絲在根本不存在的機器人之間飛來飛去，更別提
被機器人所破壞的城市，他們根本沒去過。悲劇的是，美式動
作片就像一條只知道不停地吃的魚，最後反而被自己的優點「
誇張」給噎死。

「全面突襲」就好像荒野中的流浪者，為動作片提供了新的優
點：乾脆。就好像發條玩具一樣構造優雅。一隊警察菁英潛入
大樓要逮捕犯罪頭子。結果犯罪頭子卻關門放狗，將逮捕行動
變成了一場死亡之旅。警察們為了存活，只能戰鬥、戰鬥、再
戰鬥。整部片只有接連不斷的高潮，沒有喘息。

美國導演有可能模仿這部片拍一部電影嗎？當然有，事實上，
本片即將翻拍為美國版了（而我希望是由查尼塔圖來拍）。或
許美國電影開始向外國競爭者學習是一件好事，就像當年美國
汽車工業，拷貝他們在太平洋另一端的同行的靈活經營模式一
樣。香港動作片長期以來就拍得比我們好，就算我們把吳宇森
拐到好萊塢，強迫他跟約翰屈伏塔拍片，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連韓國動作片現在也拍得比我們好。法國動作片也是。而現
在還要添上印尼一筆。我們發明了動作片，也曾經引領風潮，
但是我們現在卻在原地踏步，自得意滿，發展出機器人組合路
線，卻忘了如何維持電影品質。

當年要是藍波選用隱藏版結局也許會更好，這樣一來動作片就
不會走到現在這個田地。美式動作片：曾經無敵，後來負傷，
現在死了。它也的確誇張地製造了大量屍體（譯者註：這裡也
雙關好萊塢現在拍了許多動作爛片）。也許我們現在應該改變
觀念，別再要求動作英雄對壞人殺無赦，而是要放他們一馬，
用溺愛教育改變壞人，讓他們平安地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