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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寄自 ptt.cc 更新時間: 2022-06-28 12:40:03
看板 marvel
作者 hwwhww (小管)
標題 [創作] 青和街的秘密
時間 Mon Jun 27 10:52:3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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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零年夏天,我買下台北市青和街四十四號,這棟連續八年蟬聯全台灣十大凶宅的三
合小苑,作為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打定主意買下這塊地的契機要從九年前說起。

九年前的今天,二零一一年九月十二號,農曆八月十五,中秋月圓,我正就讀某台北知名
大學醫學系三年級,意氣風發,前途無量,不久前才交了個愛我愛到痴狂的富二代女朋友
,媽媽甚是滿意,叫我連假一放馬上回家,給她鑑定鑑定未來媳婦的長相。


我的家在「青和雅筑」十八樓,一百八十坪豪宅頂樓,是青和街上絕無僅有的一戶。青和
街隱身在喧囂的大都會心臟中央,是歷史悠久的奢華地段,富豪名流爭相進駐,擁有一塊
門牌號碼幾乎成了財閥階級的潮流。


更不用說住在最貴社區的最頂樓。

諷刺的是,這樣尊爵不凡、一位難求的街弄中竟存在一個黑暗的角隅。青和街四十四號,
木頭搭建古蹟級別的三合院,占地不大,頂多五十多坪,明目張膽和青和街最昂貴的住宅
作鄰居,屹立不搖破壞了渾然天成的美景。


巷子盡頭以東是年年房價哄抬新高的富人社區「青和雅筑」,以西,從頂樓我的房間窗戶
看出去,正對著清朝時期苟延殘喘流傳至今的危樓,裡面藏汙納垢,貧窮寒酸。那戶一家
五口,一個酗酒成性、成日無所事事的父親帶著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百般無賴的住在裏
頭。


一住,就住到了二零一一年夏天,災難降臨的那一個中秋。

中秋節的晚飯過後,我獨自出門散步,剛轉出社區的大門口,就聽到了四十四號半掩的房
門裡傳來物品摔落的巨大聲響,參雜男人不間斷的咆嘯,胡言亂語我聽不清,依稀辨別的
幾個字句裡充滿惡意。


「婊子,妓女……不要臉的北港香爐……肉便器。」

我側耳傾聽,男人嘴裡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重擊我的胸口。心臟怦怦跳得飛快,謾罵中我
仔細搜索,著急找尋哪怕是少女微弱的啜泣。

沒有,沒有。男人彷彿面對空氣發洩,被辱罵的一方一如既往地拒絕反駁。

「說,說有多少個男人睡過妳?是不是都是爸爸我這個年紀?還是更老的,七八十歲邊做邊
喊妳孫女?我想想,讓我想想。妳是不是讓那些臭醺醺的嘴親妳,像這樣?讓那些萬年不洗
的老二抽插妳鬆掉的雞巴,像這樣?」


熾白的燈泡把屋內照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夜晚裡,我站在幽暗處,如同一個隱身的觀眾,
將窗戶內正上演的驚悚劇場盡收眼底。

「汪珊珊」,我的腦海反覆跳躍一個名字,那個女孩的名字。



我們第一次邂逅在絢麗的玫瑰花叢。



「汪珊珊」,當她向我自我介紹時,右手腕上一條猙獰的傷口正源源不斷湧出鮮血。她的
臉蒼白如月亮,抗拒又帶著敵意,神秘兮兮,一雙空洞的大眼睛瞪著我,彷彿我是不速之
客妨礙了她結束生命的自由。


「妳在做什麼?」當時還是個國小二年級小屁孩的我懵懵懂懂,眼見她的血滴落猶如河流
,渲染了四周的玫瑰花叢,不經好奇脫口而出。

「澆花。」她說,彷彿一點不覺得痛。「你走不走?」發聲威脅我。

「用血澆花?我從來沒見過。」死皮賴臉,天真愚蠢,我的書包裡躺著熱騰騰剛出版的哈
利波特英文小說,喜孜孜以為幸運遇到了微服出巡的魔法師。

「對。」汪珊珊的表情很是無奈,我硬是忽略。「這是月亮上帶回地球的玫瑰花,用血灌
溉才能存活。」她這樣解釋。「你到底走,還是不走?」

「月亮?」我想起了前幾天才在電視上看到的ET電影。「那妳是外星人嗎?」我又問。

遠處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劉博軒,劉博軒,小王子,你跑去哪裡?」是五年級的小混混
薛耀和他的小嘍嘍。「今天的保護費還沒交,你怎麼敢跑?」

我一聽到他的呼喚,兩腳不爭氣開始顫抖。剎那間才想起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理由。

「劉博軒,你不要躲,我們看到你往這裡跑了,不一會兒抓到你,保護費雙倍再送你幾個
拳頭。」

聲音越來越近,薛耀的腳踏入了我和汪珊珊所在的三號公園。

「幫……幫幫我。」把汪姍姍當成超能力者的我不由自主向她拋出求救。「外星人不是都
有雷射槍武器?還是控制人腦波的能力?」

汪珊珊佇立在盛開的玫瑰花叢中,身穿寬鬆泛白的花裙,渾身是血,輕飄飄就像幽靈。

「那你必須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她悠悠開口。

「好,好,我發誓,什麼秘密,我的嘴巴很緊,絕對不會說。」我用手指劃過嘴唇,表示
封印。

「絕對,絕對不要跟別人說你在這裡見過我。」



二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月亮很大很圓,我第一次和汪珊珊搭話,我很後悔幫她保守秘密
。若我趕緊找大人幫助,她不用躺在漆黑沁涼的風雨裡一整夜,隔天被早起的清掃阿姨發
現,送去醫院搶救了好久才撿回一條命。




二零一一年九月十二號,我二十一歲。那天我又作了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保守了另一個汪
珊珊請我千萬不要說出去的秘密。

那天,一樣滿月,一樣風雨欲來,不一樣的是我站在汪家門口,目睹了她極力隱藏卻終究
被我撞見的滿身瘡痍。

那天,我從窗戶外窺探到醉酒後獸性大發的父親,在三個成年的兒子眼前侵犯了花信年華
的女兒。赤裸裸的兩條人體躺在冰冷破碎的磁磚地,一黑一白,一動一靜。肥碩的身體壓
在纖細的人身上奮力衝刺,汪珊珊毫無顏色的面龐正好轉向窗戶,漆黑的兩隻眼睛裡怔怔
望向我。


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下一秒才驚覺她沒有可能發現我。從燈火通明處看向對面一片漆黑
的玻璃窗戶,她的目光所及宛若明鏡,只能是倒映本身的醜陋。

「公車、騷貨、沒有節操的小母狗。」男人越罵越用力。

於是我看著她,她和自己對視,一動也不動,不掙扎也不吶喊,任由名為父親的男人上下
其手,汙辱吞沒。她的視線始終對著看不出去的窗戶,到底在渴望的是否是天空上遙不可
及的月球?


沒有人,從來也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她也不放聲求救。



「我們是不是朋友?」國中時我又在三號公園的玫瑰花叢碰到她,那時候她的臉上花花綠
綠,濃妝豔抹,嘴裡叼著一根菸,熟練的一下一下抽。

見到我來,她顯露萬分一秒的驚慌失措,手指間的香菸掉落,索性就用十五公分高的細跟
涼鞋踩滅。

「哼。」她鄙睨我一身整齊的制服和鼓鼓塞滿課本的書包,從鼻孔噴出一口輕蔑的氣。

「裙子太短了,會感冒。」我打量她那條幾乎要露出底褲的迷你裙好心提醒。「妳不在的
日子,我每天都會來照顧這些玫瑰,夏天過後,肯定開得很好。」我知道她不愛說話,總
是無視我的存在,但是這些都不妨礙我喜歡她。


我喜歡她無關情愛,我僅僅想要一個朋友。

「妳今天來這裡,是來看我嗎?還是來看玫瑰花?」一廂情願滔滔不絕,我很寂寞,寂寞到
希望她可以聽懂。

「我等人。」她終於肯開口說話,雖然挺是勉強,我心滿意足。

馬路上一台改裝過的大紅色跑車呼嘯,急轉彎轉入公園前面的小巷,大剌剌停在紅線上。
車門向後掀啟,駕駛座走下來一個穿著花襯衫,梳著刺蝟髮型的年輕8+9,二十初初的樣
貌,四十歲的行頭。他仰首闊步向我們走來,身上濃厚的古龍水味飄進我的鼻腔,很不舒
服。


我目瞪口呆,汪珊珊不疾不徐迎了上去。男人摟住她裸露的肩膀,用力在她臉頰上親了一
口,眼神飄向我充滿警訊,挑釁中帶著醋意。

「這個乳臭味乾的小朋友是誰?妳新的小男朋友?」他問。

汪珊珊回頭,那天第一次正視我,濃密的假睫毛下兩隻被紫色眼影吞沒的眼眸流露不以為
意,大紅嘴角微揚,發出黏膩嫵媚的笑意。

「他?不認識。」她回應男人的吻,兩人在我面前擁抱,渾然忘我。

我愣愣看著兩人纏綿,男人的手掌在汪珊珊的胸部和臀部上游移,然後像蛇一樣探入她的
裙底。

「討厭。」汪姍姍嬌斥,將男人的手從私處拍落。拉拉扯扯,毫無忌憚我的存在,她倆相
黏著走入旁邊的公用殘障廁所。

我的心隱隱作痛。



那天我在廁所前蹲了一個多小時,從一開始專注裡面的一舉一動,直到撐不住打起瞌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打開了,男人拉著褲子走出來,居高臨下瞅了我一眼,頰上和領子殘
留粉紅色的唇印,一臉齷齪。


我吞了吞口水,不敢和那張煞氣的面容對視太久。男人一拐一拐地走了,跳上招搖顏色的
瑪莎拉蒂頭也不回離去,遺留引擎聲迴盪在淫迷的空氣中。

發呆半晌,我鼓起勇氣將又悄悄闔上的廁所門推開一個隙縫,裡面汪珊珊光著腳丫坐在馬
桶上,正一張張沾著口水數著手上的鈔票。

我欲言又止,她頭也不抬搶去話頭。

「別說話,劉博軒,」她皺起眉不耐煩的說。「我們永遠不會是朋友。」



「我們永遠不會是朋友。」她這麼說,披散一頭挑染的金色長髮,露出優美弧度的鎖骨,
若有似無的,鬆脫一邊間帶的米色背心呼之欲出豐滿的胸部,明明同年齡,我稚氣未脫,
她卻成熟得香豔欲滴,化身男人眼中的性感尤物。


但在我的視網膜上呈現的依舊是那個孤立在玫瑰花叢裡生無可戀的小女孩,乾乾瘦瘦,用
鮮血塗鴉四周,彷彿誤入紅塵的月光仙子,找不到在地球立足的落角處。

「汪珊珊,」我試圖呼喚她,卑微得更像是哀求。

「閉嘴,叫你不要說話。」她再一次打斷我,停頓半晌,才又悻悻然地補充:「你為什麼
還不走?」



「我們永遠不會是朋友。」她這麼說,以前的我不懂,不懂那是她隱諱的請求。「我們是
生長在不同星球的不同物種。」她的意思是這樣。

而我,居然不懂。



直到又一個六年匆匆而過,我考上了台灣的第一學府,延續富家少爺的傳說,眾望所歸,
要什麼有什麼,朋友趨之若鶩,形形色色的女人爭先恐後,擠出渾身解數,就為了搶坐在
我的副駕駛座。


左右逢源,曖昧不斷,我在旁人的眼中猶如一隻高傲的海鷗,驕縱而自我,這讓她們更想
得到我,我就像這青和街上不可多得的房屋,光是此生有幸踩一腳進去,就能與有榮焉好
久。


可是只有一個人我多麼渴望擁有,或是說……拯救?

「劉博軒,你為什麼不走?」她語帶憤怒質問我,彷彿我的存在,就是在她的傷口上跳舞


果不其然,我又不合時宜的踰矩了,在她最不想我看見的時候。



那夜,她的父親踐踏過她的身體,用下流的語言與行動折斷支撐了二十一年的硬骨頭。汪
珊珊倒下了,如同融化的蠟燭,她緊抿著嘴渴望天空。眼睛明明對著我卻很盲目,看不見
我仍依依不捨等候。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麼,為什麼要等。

她閉上眼睛,身上的男人還在震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到肺中,咬緊牙關,握緊拳頭,鬼使神差的,驅動雙腿闖入汪家的大門
中。

青和街四十四巷,富人區中抵死不從的貧民窟,那個汪珊珊棲息的地方,每天從我的房間
窗戶看下去,最期待就是她回家的腳步。

我以為殘破如垃圾組屋的三合院,至少提供了她一個安全的歸宿,萬萬沒想到,家也可以
是明目張膽犯罪的場所。如今那個纖弱又倔強,放浪又脆弱的侗體正仰天躺在地板上,承
受一個男人的重量。明明目睹了,我至今仍無法接受,日日夜夜,年復一年,有多少像這
樣的時刻,不同的野獸用各種畸形的姿勢,壓著她逞欲。


「汪姍姍,妳需要錢嗎?我給妳,可不可以不要再繼續遊蕩街頭?」

有一次高中晚自習結束,我再次在三號公園撞見她和陌生的男子拉拉扯扯。我又蹲在殘障
廁所的門口等,等著男人發洩完走出來,她若無其事照著鏡子整理儀容。

忍不住,我朝她大吼。「妳要錢的話我也有。」

她冷笑,不為所動。



我想,我也想像王子拯救公主,可惜現實中我是被階級禁錮的貴族,而她是臭水溝裡賣笑
的蕩婦。

當我的身影出現在汪家的客廳,三個原本看熱鬧的年輕兒子一起驚嚇的望向我。赤身裸體
的老男人氣怒沖沖回頭。

「誰?」他問,臉和他羞恥的跨下之物一樣又青又腫。

透過男人臂膀和胸膛的空隙,我找到了汪珊珊那張木訥薄涼的臉孔。她眨了眨眼睛,清冷
對視著我。

她的嘴角殷紅殷紅。

「你……你在做什麼?」我激動得語無倫次,無頭蒼蠅般不知所措,手指變態的為人父親
手足。「我……我要報警。」顫抖捏著手機,努力要表示點什麼。

「王八蛋。」男人盛怒下唾了一口,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向我,如同一隻排山倒海而來的大
猩猩,不一會兒陰影籠罩在上頭。

他操起地上一支空了的米酒瓶,砰的一下敲碎在桌腳。尖銳的邊緣閃爍危險的光,我嗅到
了危險的氣息。

「多管閒事的小鬼頭。」他揚起酒瓶,刷的一下往我臉上招呼。

椎心刺骨的痛楚是我下一瞬間僅存的感受。溫熱的鮮血從額頭流到眼眶中,模糊了視野。
昏天暗地,世界開始旋轉,我站不穩,跪倒在地板上,抓緊手機,不死心要按出110三個
數字。


可惜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平常健身運動,在危急中半點沒有作用。男人踩著
我的手腕將手機踢到了角落。尖酸的笑容在臉上擴散,邪惡的念頭一覽無遺在殘忍的表情
中。


「你,是不是也上過我女兒?」他興致盎然質問。我太暈眩,張口被湧到喉頭的胃內容嗆
到不斷咳嗽。

他的身後有六隻眼睛,三個兒子就像有樣學樣的小惡魔,屈服淫威以自保,潛移默化麻木
不仁。他們放棄阻止暴行,反正也於事無補,更甚者,或者同流合汙。

玻璃碎片插入我的腹中。一下一下,很痛。

血,不斷的流。

「珊珊阿,」男人的語氣溫柔到不可思議。「珊珊阿,殺了這個人我就原諒妳。」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後悔從來也未曾去深思,去理解,去破譯她千方百計暗示過
我接近她的每一步都是在自尋死路。

「你說,多少錢買她一次?」男人問,在他的身後,青白色的裸體站了起來,如同受到招
喚的魁儡,緩行而至。

汪珊珊的手上,也揣著一片鋒利的玻璃碎片。尖銳的邊緣劃破她的肌膚,血一絲絲的流,
落在地上,猶如她任意拋棄的靈魂。

我望向汪珊珊,她佇在窗戶前,窗外的月亮,又圓又皎潔,襯托她的臉豔麗又淒楚。

她面無表情,毫不猶豫將那片玻璃製成的凶器直直插入男人的頸動脈中。「阿。」的一聲
慘叫,男人摀著脖子上的傷口仰面倒下,瞪大不可思議的眼睛直愣愣看著叛逆的女兒化身
成為野獸,俯身張口,用嘴銜接住了源源不絕往外流的鮮紅,大口大口吸吮,猶如夜行的
噬血怪物。


我的鼻尖嗅到了瓦斯的鏽臭。

「汪珊珊。」我失聲啞口,她默不作聲拾起地上的衣物幫我把流血的傷口壓住。「不要說
話。」她低聲警告我。「走,你快走。」

「那妳,妳怎麼辦呢?我們一起逃走吧。」我哀求,腦中一片空白。

她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低著頭。我想牽起她的手被巧妙躲開。欲擁抱她,她退後一步。

「劉博軒,你會不會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她說。

「我……我會找警察來,來救妳。我會幫妳解釋,所以妳要待在這裡等我回來,可不可以
答應我?」

她搖搖頭。

千頭萬緒,我只想到這樣一個辦法。汪珊珊總是叫我走,我拗不過她,只能在心裡阿Q的
想反正我走了,一定會再回來。

所以我乖乖聽了她的話,撿起掉落的手機,一面往外走,一面報警。

可萬萬沒想到在我離開三合院到達街上的下一秒鐘,她就將門碰的關上,我深覺不妙,未
曾有時間仔細思考,巨大的爆炸聲從木造的房屋內響起,大火一發不可收拾,沒幾分鐘就
將易燃的建築物吞沒。


左鄰右舍聞聲而至,寧靜的中秋夜頓時人聲鼎沸。不久後消防車和警車到達,好不容易撲
滅火勢,宣布噩耗 : 小女兒汪珊珊失蹤,父親葬身祝融,另外三個兒子分別受到輕重度
燒傷,大難不死,但逃不過皮肉之苦,心肺功能受損,再也沒有機會重回正常人生活。

斷垣殘壁,房子的屋頂含四面牆都還有,一貫它最強釘子戶的初衷,在未來的幾年沒人敢
踏足。久而久之,繪聲繪影鬼影幢幢,不出幾年就成為夜遊探險的熱門景點。青和街的房
價受創,天之驕子們紛紛搬離是非之境,遺留舊時代的輝煌,雖還堪稱是名貴的區域,再
也不是兵家搶破頭的大好地方。


又過了十年,我旅居國外近十載後歸鄉,功成名就,財富自由,名聲在各方上流豪門中竄
流,雜誌報章洋洋灑灑報導,大肆吹噓我在學術和商業上的豐功偉業,加上母親在過去幾
年不斷加油添醋,對外放話招親,要為我選一個門當戶對的老婆。名媛仕女各各磨拳霍霍
,躍躍欲試,頓時明爭暗鬥不斷,適婚女性無一使出渾身解數想成為我的牽手。


她們以為我是一棵價值連城的金蘋果樹,年輕、帥氣、家財萬貫又高深莫測,征服我的人
,如同飛上枝頭的鳳凰,名利雙收。

「回家,就給我在好人家的女孩子裡挑一個乖的定下。成家立業,有個美滿家庭,才算真
正成功。」母親也是迂腐的忠實信徒。明明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些全是狗屁不通。當年父親
是全台灣前五十響噹噹的富豪大家,三妻四妾,私生子過年時可以坐滿兩個麻將桌,鬧得
最後元配一哭二鬧三上吊,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聲譽,父親大手筆遣送姨太太們,一人一
間蛋黃區的房產,和每個月給孩子豐厚的糧餉,才封住了悠悠之口。


美滿家庭在母親心中是個永遠的缺口。她金愛娜二十三歲急流勇退前是大殺四方的女明星
,影歌雙棲,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她的海報,電視廣告十之八九是她的天下。

可惜她情竇初開就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果斷放棄當一個天下男人的夢中情人,委屈巴巴心
甘情願當個中年富商的隱形小三。

最後她的青春十年瞬眼即逝,帶著剛上小學的我被掃出家門,青和街成了我們母子倆的落
腳之處,雖不愁吃穿,母親心中的空虛日積月累,懷念起眾星拱月的日子,終日流連富家
太太的聚會家中,養成了吹噓膨風的個性,無可炫耀,便轉頭將期望寄託於我,她要我端
起富商劉姓的氣度,凡事只爭第一不求第二。只有我成功,成為比父親更完美的明星,才
對得起她的忍辱負重。


但是她千算萬算,我苦苦聽從,依舊沒想到會遇到汪家這個變數。伊甸園裡住進洪水猛獸
,好死不死汪家在我們進駐青和街前就在那裏守株待兔。追根究柢,要不是我主動去招惹
他們家的女兒,也不會被捲入那場被歸案為意外的瓦斯爆炸案。


人人都在議論那老舊格格不入的三合院遲早會出事,可憐我一個毛沒長齊的年輕學生要承
受目擊慘劇的後果。

母親對我出格的行為尤為痛心疾首。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不孝,枉費她盡心盡力栽培託付。
於是她執意將我送出國,對外宣稱是遠離紛擾專心讀書,實則是懲罰我的不聽話而驅逐出
境。要不是近年老了,身體越發不行,虛榮心又蠢蠢欲動,才不會詔書立下,命令我回來
演一場王子復仇的餘興節目。


母親的心思我怎不明白?多年來早已磨練出一套敷衍她的方法。我也依樣畫葫蘆,學著她
的樣要脅著她。我告訴她青和街的住處不能賣,嘴上說是戀家,其實不放棄的是保存對汪
珊珊的最後一點遐想。


於是雙腳剛落地桃園機場,我就聯絡了房屋仲介,用高於市價兩倍的錢提出收購青和街的
想法。我早已打聽好,那房產的所有權輾轉幾次到了個投機客的手中,好幾年苦等不到更
好的價錢,聽到有人有興趣,便忙不迭推銷。從機場還沒到家的路上,我已將房屋買賣成
交。


為了迎接我回家,「青和雅筑」十八樓精心佈置,邀請了群芳爭艷,接風和著生日和選妃
一起辦得轟轟烈烈,這樣名正言順大出風頭的想法也只有我那不耐寂寞的老母親能夠構築


反正青和街四十四號已成我的囊中之物。豪門及第的裝模作樣我早已習慣。逢場過戲如魚
得水,花點時間應酬早在計算之中。

我想交心的那人銷聲匿跡,我便誓言將她找出。汪珊珊沒有死。十年了沒有人關心,對我
來說卻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們永遠不會是朋友。」這是她的原話。「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解讀成這樣。

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她,我很想去她的世界。並不是因為我是個不食肉糜又假裝悲天憫人
的酒肉少爺,也不是我在富足衣食後無聊興起愛上層樓的假哀愁,而是對街的那個世界有
她,而她好幾次用生命,為我毫無自主權的人生裡,注入了雋永綿長的月光。


那個用血灌溉玫瑰花的女孩,我看著她的背影,找到活下去的欲望。



「跟我做朋友吧。」我對她說這話的時候不是問句,而是堅定的相信她必須答應。我劉博
軒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子,向來有求必應,下定決心爭取的,沒有得不到的機率。學習是
、朋友是、財富事業是,女人也是。


一步一步,我獨自摸索行走了這麼久,終於成為一個無懈可擊的雄性動物。在沒有汪珊珊
人間,遙遠的異鄉,我的視線一直都向著月亮。

那是她聲稱來自的地方。



沒有人發現在火災之後的隔天我又偷偷潛回了付之一炬的三合院,灰燼中我在一個尚稱完
整的鐵櫃裡面找到了負傷的汪珊珊,她捲曲在小小的空間裡沉睡,彷彿一條剛從烤盤上逃
下來的海水魚,全身沒有一處完整。


她那時候看上去就像一頭名副其實的怪物。

我把手搭在她的臉上,她睜開眼睫,瞳仁閃爍非人的紅光。「劉博軒,」她微啟乾裂的雙
唇囁嚅,嘴裡四顆閃著寒光的犬齒暴露出來,直接揭開了掠食者的真面目。「你會幫我保
守秘密吧?」她問,終於不再氣勢凌人的對我。


我解開襯衫的鈕扣,彎下腰將她的頭靠在肩頭,感覺寒冷的鼻息在身上聞嗅,預期她隨時
都會張開血盆大口開始啃噬我,可是我等了很久,依舊等不到撕心裂肺的痛。

羚羊將自己獻祭,瀕死的獅子不為所動,她把頭依偎在我的胸膛,呼吸越來越弱。「劉博
軒,我們不一樣,你不知道嗎?」她嘆息。

「我知道。」我說。「但我不懂。」

我不懂一頭怪物為什麼會被豢養在一無是處的家庭中,一頭怪物又為什麼要對軟弱無能的
人類千依百順,任人踐踏利用而無力還手,更不懂破了殺戒的怪物在矜持什麼,堅決對送
到嘴邊的鮮肉搖頭。


「汪珊珊,我知道妳是什麼。」我斬釘截鐵的說。

「我是什麼?」她迷惘問我。

「妳是吸血鬼。」

「阿,原來如此。」

「妳不會死。」

「為什麼?」

「因為妳喝血就能活。」

「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了,而且現在就能證明。」

我劃破手掌將血滴到她的口中,她猶豫一下,沒有抵擋誘惑。



二年級的時候汪珊珊叫我跑,不要回頭。她擋在我我和薛耀中間,張開雙臂宛若母雞保護
小雞,亮出紅色的眼睛和尖銳的獠牙,猙獰樣貌嚇跑了一眾以大欺小的小混混。隔天學校
裡就散播了三號公園有怪物的傳說。


國中時,一具男性屍體以非常不雅的狀態被人發現陳屍在三號公園殘障廁所,從此之後,
公園裡有索命女鬼出沒的謠言不脛而走,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曾在經過公園時聽
過廁所裡傳來奇怪的呻吟,或是散落四處的血手印。而我那天撞見汪珊珊和來路不明的男
人溫存,事後男人出來時看起來很是虛弱,脖子上有一排鮮紅的咬印。


那上下排列的四顆齒痕我也在汪家父親和三個兒子的頸項見過。前一天汪爸爸意圖要殺我
,除了惱羞成怒我目睹了他強姦女兒的罪行,彷彿更多是一發不可收拾的佔有欲,他怕汪
珊珊跟我走,出了汪家的大門就再也不回頭。


汪珊珊身上有一種魔咒,讓見到她的男人一見鍾情,嚮往神迷。他們如狼似虎,甘願用任
何代價去擁有她的每一處,不論是大把金錢還是靈肉,不論是引誘她和他們春宵一刻或是
親情勒索,汪珊珊需要鮮血才能活,她只能以寄生的方式去交換她賴以維生的食物,任由
人類予取予求。


「汪珊珊,我知道妳為什麼說我們不能是朋友。」我的頭腦很好,推理邏輯難不倒我。「
因為妳是獵人,而我是食物。」

「不對,」可她一面抓著我的手貪婪要求更多血液,一面用鮮艷的瞳孔魅惑我。「你是宿
主,我是寄生蟲。」

「走。」她用盡力氣推開我。「走,劉博軒,絕對絕對不要被我利用。」

我跌倒在地,眼睜睜目送她再次逃脫。那是最後一次我看見她背影的時候。



旅居國外的十年,我沒有一刻鬆懈注意台灣的社會新聞。汪珊珊如同潛伏在黑夜中的蝙蝠
,她需要進食而活,也必定有很多散落四處的同類。我自西方世界閱讀了很多關於吸血鬼
的資料,東拼西湊,大概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可惜從沒有一個文獻完全解釋汪珊珊的舉動


於是我只好自行推敲摸索: 汪珊珊既不晝伏夜出,也沒有來去如風,不若自信滿滿的高等
狩獵者,她是小心翼翼不被拆穿行蹤的腐食動物,用技巧而非暴力,去竊取人的血肉。與
生俱來的美貌也許正是吸血鬼這物種自然演化而成的工具,猶如散發香氣引誘昆蟲的捕蠅
草,比起主動攻擊,他們更善於耐心等候。


可抽絲剝繭,搜腸刮肚,我最好奇的問題仍毫無頭緒: 為什麼汪珊珊對於那些企圖佔有她
窮盡她的男人來者不拒,獨獨放過我這個死纏爛打要跟她做朋友的書呆子小毛頭?

她為什麼躲避我?



買下青和街四十四號是我學習當獵人的第一步。我想抓捕的不是來去無蹤的吸血怪物,而
是童年的一場夢。

夢裡我是一個品學兼優卻孤僻不擅於和人相處的怪胎小朋友,每天上學就等著被高年級的
太保們欺負勒索。同學笑我兩腳書櫥,師長對我避之唯恐不及。畸形的家庭造就了沒有朋
友的我。


「救我。」

直到我碰到了玫瑰花叢裡意圖自殺的女孩,她說她來自月亮,她看起來也很孤獨。

「我們可不可以作朋友?」於是我鼓起勇氣這麼問。魔法師或是外星人,仙女或是怪物。
那時的我多渴望有一個人能奮不顧身站出來救我,把我從永無止盡的角色扮演中拉走。


富商劉家私生子、昔日大明星金愛娜的兒子、豪門貴族後裔、尊爵不凡的小王子。我很清

楚一張張諂媚笑顏後的嘲弄,很多人很多眼睛,監視著我一舉一動都得完美無瑕,但凡踉
蹌一次,腳下有很多雙不懷好意的手,摩拳擦掌隨時準備把我拖到深淵之中。

我很想解脫卻不得其門而入,我嚮往自由無奈身後的負擔太過沉重。我見到了遺世獨立的
汪珊珊,叛逆又蠻橫,當下就認定我要當她的朋友。

「我們是朋友了嗎?」這句話我問了她千千萬萬次,沒有一次得到答案。

「你走。」她總是說。

小學二年級到大學三年級,我倆的確像她所說,生活在兩個極端的世界,有交集的機會趨
近於零。

但是我不信邪,不甘願,也不屑命運。無論相反或是互斥,可能或沒可能。青和街從一端
走到對邊不到二十步的距離,我是呼風喚雨的皇戚貴冑,當我決定要走向月亮,月亮就不
得不讓我擒在手中。




如今我編織玫瑰色的陷阱,等待尋血而至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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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74279: 推推~這故事還沒完嗎1F 06/27 11:44
sarlyn: 文字很古風的吸血鬼故事~2F 06/27 11:47
fatcung: 推!期待有後續!3F 06/27 12:16
eroh210: 推h大 期待續集4F 06/27 12:52
miriam0925: 推推5F 06/27 13:12
sake0504: 期待續集!6F 06/27 13:13
byebyecell: 推!7F 06/27 13:14
yueerwang81: 推推8F 06/27 13:31
ghostpunk: 善良的吸血鬼~~~9F 06/27 13:46
maktubyu: 恭喜開新番連載啦10F 06/27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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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olasgreen: 推14F 06/27 18:14
esophagea198: 推15F 06/27 18:35
s60552004: 推 很特別16F 06/27 18:40
awenla124: 推 一載是一年,旅居國外近一載是只有一年嗎?跟前一句17F 06/27 19:30
awenla124: 寫十年沒有對上XD
※ 編輯: hwwhww (180.200.210.39 澳大利亞), 06/27/2022 19:37:05
hwwhww: 已改 感謝抓錯XD19F 06/27 19:39
cakew: 推!20F 06/27 21:05
km0220: 推21F 06/28 03:55
bigjam: 推,期待下集22F 06/28 08:54
silencepap: 欸不是。開超跑的人不可能到公廁性交易的23F 06/28 10:05
Redie: 還蠻感動的 希望有續集24F 06/28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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