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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板 Foxy_Novel
作者 s0123d (狐仙)
標題 [短篇] 將行
時間 2021-04-28 Wed. 02:00:48


 


  「快走啊!」男人的聲音像是很遠卻又很近,絕望的聲音裡浸滿了撕心裂肺。

  他正被一群侍衛狹押著,不屈就的雙膝跪在這漫漫山雪一片白的地上。血從額頭流過了他的左眼,順著頰就落在雪地上,一滴、兩滴,一片片殷紅染了雪地。

  她看著那一地血雪,驚愕地頓了一下,之後卻彎起了嘴角笑,那抹溫婉從容的恬靜,平靜而淡然地看著男人開口:「齊朗,不是說不輕易跪的嗎?」還能開玩笑呢……她自己這樣想著,說不佩服自己那是不可能的,看阿……齊朗君,我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齊朗君沒有那笑的心思,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只是急,只是慌,為什麼暮雪不走?

  暮雪淡淡笑著,跪在這雪地裡等著應該是逃不掉的宿命。雪落歸土,化水成河,跟著大道回歸終究是塵土一世而已。

  她的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跨過了十多年,回到那回眸的一瞬間。

  上巳初遇的花街市集,迎面而來的小賊抓著一個錦囊奔跑,途中弄倒了多少人的攤子,所經之處不可謂一片狼藉,突然被擋道不讓的暮雪阻了,他看著暮雪覆面之上的雙眼,突然不想跑了。追趕來的侍衛終於追上,提著刀就要上去拿人,卻在看到覆面的暮雪時紛紛下跪,「見過公主殿下,順慶殿下常安。」

  聽到這句話的小賊突然回神,回過頭去看著跪下的侍衛們,又回頭看了一下暮雪,身邊圍著的人們紛紛下跪恭迎,這時他才想起來要逃,卻伸手撩了一下暮雪的覆面,看了她的容顏才奔走。

  這是多久前的事情了,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呢……。她低著頭,看著手上齊朗的刀,鞘身已經磨得不見了花紋。

  仲夏皇宮夜宴,煩透了熱鬧的公主在自己宮裡搧著琵琶,夏夜本該靜以樂祭,但樑上的動靜真的太大了,讓她忍不住停下了手,眉眼不抬卻淡淡地開口:「神盜齊朗,為何夜夜闖我閨房?」

  「這麼厲害?能聽見我的身輕如燕。」齊朗已下樑站在她身後不遠,噙著玩世不恭的笑。

  但暮雪只是一派平靜,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弦,連回頭也沒有,「你日日都來,要不聽見太難了。」

  「那是小生冒犯了。」他在暮雪的身後跪下,「見過順慶公主殿下,在下齊朗。」

  她終於捨得回頭,「窺竊公主真容,當剜去雙眼。」

  「如果失明就麻煩了,我的眼睛可是很重要的。」

  公主回過頭,當作他並不存在,繼續搧弄著自己的琵琶。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語畢終於又引了公主看他,「你會?」

  齊朗伸出手,單膝下跪在公主身後,第一次恭敬的開口,「公主,勞煩了。」

  她回過身遞出了琵琶,見齊朗熟稔撥弦,譜了一曲夏歌。

  曲畢抬頭,他終於看見了公主的笑容,跟著一起笑咧了嘴,「還能搏公主一笑,看來是小生有幸。」那笑容,像是一條惡犬撞亂了她的心。

  於是那之後,齊朗每晚都來,跟她講了許多外頭的事,甚至,帶著她走遍了夜裡的京城。她才知道神盜齊朗為何盜遍天下富人家,原來是劫富濟貧,銀子一個也沒沾,全拿去給城外的孤寡老兒了。

  世事離奇,原本的武林俠客被擄,為求鄉里平安告走征戰,大捷回鄉卻見父老不存、寡兒泣街,他以為的犧牲突然都變成了笑話,想起那些將軍們的富貴和豪奢,他突然變了,謝絕了將軍們的加功請留,轉身離開就成了神盜齊朗。

  他的刀名唯心護道,封刃數載,但握上刀柄時卻還溫熱著,果然刀如人,骨子裡裝的都是桀傲不遜。只是持刀人現在卻跪在雪地上,傲氣滿封,為求她這一女子活著。

  父皇終究將她嫁給了臣子,即便她不願意,也由不得她開口說什麼,只是會遺憾……以後大概不能再跟齊朗漫遊京夜了。她漠然地接旨、回宮,然後稟退了宮人們,默默縮在床上流淚。畢竟她的娘只是個被皇上厭棄、遣出宮外出家的妃子,這順慶的稱號也不過就是獎她不爭不搶罷了,娘給她取了暮雪這名,都只是放不下雪中和皇上相遇的回憶。

  齊朗在樑上看了許久,看到她終於睡去才從樑上下來,卻沒有叫醒暮雪,只是走近她,擦掉了未乾的淚痕,嘴裡說著什麼。

  出嫁前夕,齊朗溜進宮了,看著穿戴大紅嫁衣的她,不遮不避走去,問她:「跟我走,好嗎?」

  皇上隔天接到了一個消息,神盜齊朗昨夜闖進宮闈,盜走順慶公主。至此消失於世。

  這一走數年,曾經避世桃源外,只得釣叟以度日,或是夜走窮崖路,採食深隱山林間。這皇朝一日不如一日了,在世外的她多少能感受到,奔走多年幾乎都是戰禍延燒,終於,劍指皇城,一夜過後,她的大哥站在朝堂之上宣布即位,是為欽宗。他的父皇逃走了,在謾罵一片和百姓的無以諒解中,可笑荒唐地逃了。

  那麼遠卻還是能收到這樣的消息,她想著:還是走吧……再不回這是非之地了。

  「暮雪,天涼了。仲秋未寒可大抵是涼的,這麼單薄著涼了怎麼好。」齊朗從身後為她披了件外氅,憂心地囑咐著。

  「齊朗君,大宋要亡了……。」她望著遠方沉西的殘陽,還是下了結語。

  齊朗跟著她望向遠方的夕陽,「是阿……殘陽烈火,欽宗即位這麼大變動,看著像迴光返照。」

  暮雪握住肩上的手,轉身看著齊朗,「我們走吧……故土終究容不了我們。」

  「不後悔嗎?」齊朗整了整她鬢邊散下的殘髮,看著她的眼睛。

  她低頭輕笑,還能悔什麼?一逃數年也曾經遇過生死關頭,但真沒什麼後悔,「後悔那是沒有的,遺憾可能有些……。」

  「遺憾?」

  「我娘走前給我留了支玉簪,說是父王那年雪中相遇給她的定情物。」她記得,那支簪子是白玉製的,刻著像寒雪白玉的梅花朵朵,「那年走的時候太匆忙,只把衣服換了帶上些盤纏,首飾盒擱著沒查,回頭看才知道漏了,那支簪子被我遺在櫃裡。」

  齊朗沒有回她,笑地稍稍深了一些。

  夜晚她又夢到了齊朗闖她閨房那天,琵琶弦的曲子還像從前那樣,但一回頭卻看見抱著琵琶的齊朗,睜著臉上一雙血目看他,笑容成了死前的慘狀。

  她在驚嚇中呼喊醒來,齊朗卻穿著夜行衣坐在床邊看她,「暮雪,怎麼了?」

  暮雪抓著他冰冷的雙手,驚嚇還未退去,淚滿雙目開口:「齊朗君!你……你……為什麼又冒險?你去哪裡了?」

  齊朗笑著從懷裡掏出東西遞給她,那是一把雪白刻著梅花的簪子,「喏……妳的遺憾圓滿了嗎?」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冒險?你知不知道這樣多危險?」暮雪激動地看著他,「齊朗君,皇兄不會饒人的!你怎麼能為我這樣冒險?」

  他將暮雪抱進懷裡,「盜走妳那天後,我才活著。」

  天剛破曉他們就立刻啟程,暮雪整夜難眠整著包袱,要帶走的東西不多,終究還是要奔走,這些年也還算早就習慣。從河南府附近沿著黃河一路向西北,他們這次真要離開故土了,還不知道將來如何。道路阻且長,行走月餘後才到了太原,還未定要往西夏或者金朝而去,這裡已經開始落雪。心疼暮雪單薄吃苦,齊朗一直都不願日夜兼程,畢竟他心裏暮雪依然是大宋的公主,哪能像他一樣熬著,帶著她往自由奔是因為愛,可不是為了讓她吃苦。

  剛在太原府外找了地方落腳,那是一棟荒了人的農舍,征戰多年走哪都能找到這種落腳處,只是要小心防著是不是還有人在裡面,裡頭通常已經荒廢生塵,將就過一兩夜沒什麼問題,獵食農活讓齊朗張羅,她拿著破布從井裡打了水開始擦拭。

  聽見門口有人進來,暮雪沒轉頭還在擦著桌子,「這麼快?今天收獲好嗎?」但當她回頭後看見的卻不是齊朗,而是三個著金甲的侍衛和父皇的心腹梁師成。

  「拜見公主殿下,順慶殿下常安,久未見矣。」梁相開口,聲音裡卻沒有多少喜悅。

  「梁相……」暮雪轉身面對他們,雖然不是沒想過這天,只是沒想過是這樣,「我夫君呢?」

  「順慶殿下未曾出嫁,何來夫君?如若公主問的是齊氏……」他恭敬平淡地說著,像宣判死刑那樣,「盜者齊朗月前擅闖宮闈,盜走白梅簪一支,現已伏法。」

  齊朗君……。她強自鎮定,像過往還是公主殿下時那樣,威嚴平靜地問:「齊朗在哪?」

  梁師成的嘴角深了一些,依舊如他過往那樣忠貞不二的臣子模樣,「順慶殿下,皇上吩咐了,為了我朝與金朝的安定,要將您嫁與金朝可汗和親。」老奸巨猾像縫進了他這麼多年來長的皺紋裡,滿臉的慈祥只看出了奸險。

  「梁相,你還跟從前一般。」暮雪拔出懷裡的匕首,心一橫架上自己的脖子,「那該懂我,沒見到齊朗,我不走。」

  梁相的嘴撇了一下,又恢復那討厭的笑容,「順慶殿下,您這又是何苦呢?」僵持了一會兒沒看見她的頹勢,又改了口:「殿下,這匕首利著,小心傷了您的脖梗子,不就是個盜嗎?老臣帶您去見。」

  她的刀在走時被梁相的隨從奪了,一行人踏雪行去,看到了齊朗跪在雪地裡,頭被腳踩著臉埋進雪中。

  「齊朗君……」她開口,看見齊朗掙脫那隻腳猛地抬頭,「暮雪!快走阿!」又被更用力地挾制。

  她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平靜淡然地開口:「齊朗,不是說不輕易跪的嗎?」

  我知道走不了了……很開心能和你浪行天下,陪你漫遊京城,一起談花飲月賦閒,一起笑看窗邊飛雪。她柔情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默默地走近蹲在齊朗身邊。

  謝謝你盜走我數十年,繁華如夢一場,卻讓我幸福地不想睜眼,她伸手撫摸齊朗的臉,「齊朗……不!夫君……。」拿起掉落在雪地裡的唯心護道,他的刀從來不離身,卻棄在雪裡被人封傲。

  回去也只是皇兄的一枚棋子……但在這裡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該是這樣,傲氣滿封狼狽如此,你是神盜齊朗,盜遍天下富人,行濟孤寡世間,甚至盜走公主數載,只為竊玉簪圓憾。

  「我愛你。」

  「不!」他看著暮雪拔出他的刀,轉身往脖子上一抹,鮮血噴灑了他的面前,在白雪皚皚的林裡格外刺眼。

  他已經忘記自己怎麼掙脫,倒了一地的金甲侍衛,連著梁相也倒下去,沒讓他白受罪的一刀斃命。此刻他抱著暮雪逐漸失溫的身子,顫顫巍巍撫著她的臉,「娘子……。」

  看著彼此的雙眼,害怕一閉眼就失去了一切,「夫……夫君……我真的很開心……」鮮血從暮雪的口裡嘔出,她卻倔強得不想失聲,「你那晚……盜我……來世……我不……不當……順慶……只是……你的……雪……。」

  就像大宋朝殘陽烈火,暮雪的氣息越來越弱,齊朗抱緊了懷裡的她,撕心裂肺地哭著,「暮雪!」

  靖康二年,金兵南下攻破開封,行路經太原,見一男垂釣江邊,覺有異尾隨其至府院,然其院除立琵琶於庭前,不覺有詭。金兵遂入院徵糧,不料入院未見男子何去,卻有一墓立於庭後,曰齊氏愛妻暮雪,兵皆悚然,感不祥而慌忙告走。

  齊朗蹲在樑上久久不言,白梅簪被掛在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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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s0123d 時間: 2021-04-28 02:00:48 (台灣)
※ 編輯: s0123d 時間: 2021-04-28 04:33:11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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